第136章
   
         
   
   
     他满身炭灰,脸上也被烟熏得看不出本色,左手拎着条细细长长的黑东西,右手也捏着条东西,与左边那块大小相似,颜色灰中带青,如同附了霜的草木灰。
  季承宁目露愕然,“这是?”
  铁?
  孟起嘴笨,只道:“大人请看。”
  说着,握着两条铁,两只手用力,用剑劈砍似地相撞,却听咔嚓一声响,那通体乌黑的铁竟应声断裂。
  “咣当!”
  一下砸到地上。
  而青灰色的铁条则毫无变化,光洁如新。
  季承宁遽然而起。
  迎着季承宁可谓炽热的目光,孟起深吸一口气,开口时还有些结巴,“大人,属下手中两条铁皆用兖郡铁矿铸造,但铸铁方法不同。”
  季承宁一把拉住孟起,示意对方同面对面坐着,“有何处不同?请孟郎君教我。”
  孟起被他拉得手一抖,险没握住掌中的铁条。
  “是,是,将军有所不知,先前铸铁是要将熟铁绕成一盘,再将生铁塞入其中,而,”他指了指手中泛青的铁条,“则是将熟铁打成薄片,生铁放在熟铁上,待生铁渗入熟铁,再锻打成形,就能利而不脆。”
  他越说,越见素日极有威仪的季将军眼睛闪闪发亮,好似,孟起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好似见到肥肉的饿狼。
  “将,将军?”
  季承宁强压心头亢奋。
  但,没压住。
  天工部给他的大炮图纸还压在书房里吃灰,而今制造大炮的原料近在咫尺,若能成,中州军的战力岂止是更上一层楼,或可,季承宁深吸一口气,他强忍着,犹能感受到滚烫的气息从喉咙溢出,或可兵不血刃拿下鸾阳!
  且,不止是鸾阳。
  还有,长阳关外虎视眈眈的蛮人!
  季承宁双唇紧闭,一股浓郁的血腥味混杂着急促的热意,烫得他呼吸都有些不顺畅。
  他一把拽住孟起,“随我来!”
  ……
  此刻,军营地牢内。
  “哗啦!”
  一桶水迎头泼下。
  死狗一般倒在地上的男人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他胸口剧烈起伏,“嗬嗬”作响,几秒后,哇地一下吐出一大口污血。
  浓郁的血腥气瞬间在地牢内扩散。
  众军士面色惊变,不是因为此人受了多重的伤,而是,从他吐出来的东西里有一节细长的骨肉,上面覆盖着层薄薄的皮,在胃里被消化了大半,在骨肉最顶端,有片半透明的小东西摇摇欲坠。
  众人看得清楚,这分明是一节人的手指!
  众人中年岁最轻的军士看不下去了,狠狠踢了他一脚,“你个畜生,你竟然吃人!”
  男人猛地受了下重击,又吐出股黑血。
  可他好像感觉不到疼了,朝众人呲牙一笑,牙缝中卡着点粉红色的肉末。
  “吃人又如何?”他嘻嘻地笑。
  上午还光鲜亮丽的官袍早被扯碎了,上面密密麻麻地爬满了泥手印,他满身伤痕,小腿血肉模糊,布满了深深浅浅的扣子,但比起武器造成的伤口,他身上的伤,更像是人咬出来的。
  此人正是张让。
  捡他回来的军士不知此人是谁,正要给他医治,不料对方看见自己,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狠狠咬了他手臂一口。
  正巧军营中有鸾阳从前的官员,见到此人,大惊失色,“他是萧定关的亲随!”
  便将人押入地牢。
  “这种世道,谁不吃人?”他捂着肚子,“哎呦,疼啊好疼嘻嘻嘻,我吃人,嘻,你们就不吃人,那些个脑满肠肥的官员不吃人,皇帝就不吃人?”
  不过他是生吞活剥,趁尸体还新鲜,一片片割了吃尽,九重天阙,琼楼玉宇上,那些达官显贵,九五之尊,吃得更文雅,敲骨吸髓,刀刀不见血啊!
  不等众人反应,张让又哀叫着滚到旁侧。
  “吃人可得长生啊!嘻嘻嘻嘻嘻,吃了人肉后就长生不老,四肢百骸都涌动着神力,越是年岁小的越好吃,肉嫩,没有毒,哼,人只要长成了,就满身是毒,女人比男人好吃,软软的,最难吃的就是五大三粗的男人,皮肉硬得咬不动,不过,上锅蒸一阵也就熟了。”
  话音未落。
  监牢瞬间被明光照亮了。
  张让不适地眯起眼,在看清来人后,眼中闪过浓浓的怨毒。
  “是你,若不是你,我也不会被将军厌弃……”话未说完,他竟然猛地吸溜了下口水。
  小郎君,白白净净,细皮嫩肉的,入口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能不能比得上龙肝凤髓?
  他痴痴地盯着季承宁。
  后者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
  “噗嗤!”
  他麻木地低下头,随后,瞬间被惊恐所取代。
  鲜血喷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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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文里说的两种炼铁方法是生铁陷入法和生铁覆盖法,但具体操作我不懂。
  常用的键盘坏了,我用不惯家里其他键盘,就下单了惯用的同款。
  结果今天暴力敲击键盘,它又好了。
  它居然好了。
  [害怕][害怕]
  第88章 “那阿杳,想要我给你什么……
  一击毙命。
  张让身体抽搐了几下,眼珠瞪得老大,渐渐失去光彩。
  血流满地。
  “将军!”
  众人皆惊骇地望向季承宁。
  他们还没来得及审!
  青年将军脸上没有分毫表情,一动不动地俯瞰了地上的尸体片刻,才冷声道:“拖出去埋了吧。”
  “是。”李璧立刻道。
  季承宁虽不是好脾气的人,但在公事上极耐得住性子,今日为何……为何动了这么大的怒?
  季承宁甩净刀上的血,拂袖而去。
  夜风吹拂。
  暑气渐散,这种白日极热的地方晚上偏又极冷,凉风利利地刮过季承宁的脸,吹得他微乱的鬓发飞扬,却吹不散满腹燥热,如同被人塞了燃得正旺的炭火。
  热,且痛。
  方才与孟起一道研究新式火炮的亢奋在一瞬烟消云散。
  季承宁鬼使神差间往腰间一抓,正握住季贵妃送他的扇子。
  慎之。
  他仔细咂摸着这两个字,尖刺似地反反复复在口中搅动,让他几乎尝到了股血腥气。
  慎之。
  季承宁大步向内走。
  扇坠随着他的动作剧烈地上下摇晃,与腰间的雁翎刀相撞,噼啪作响。
  姑姑叫他谨慎处事,务必要将事情查得水落石出,然而国事不堪问,越要抽丝剥茧看个明白,越是在自讨苦吃。
  季承宁剧烈地倒吸一口气,冷风顺着口唇灌入其中,热气褪去,只剩满腹寒凉,似生吞坚冰。
  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疯狂地向四肢百骸涌去。
  他扣紧了刀。
  刀柄嵌入掌中,烙下深深的痕迹。
  不知如何是好,连自己如何愤怒的缘故都不知道。
  季承宁提刀,漫无目的地向前走。
  若二叔在就好了。
  季承宁只觉头疼欲裂,越想越心烦,他拎着刀,面色阴沉得快要滴水,活似尊刚得了人身的杀神,气势汹汹地往校场走。
  操练用木人人立在校场正中央。
  风动,木人上的扎带簌簌作响。
  没有面孔的人头注视着他。
  “唰啦、唰啦——”
  季承宁眯起眼,持刀而起。
  挥、劈、砍,刀势凌厉,毫不容情,细看之下,直叫人心惊胆战。
  木屑飞溅。
  季承宁阖上眼。
  挥刀的动作却一停不停,他屏息,全然将意识凝聚在刀锋上。
  狠绝,却极沉静。
  他小时候是耐不住的性子,旁人开蒙要识字念书,学圣人教诲,他则不然,毛笔还不会握,已经能像模像样地挥刀。
  按说作为将门后人,他有这样的天分本该是好事,然而季琳似乎不高兴,不过,季承宁用的还是小木刀,季大人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这个年纪的孩子皆如此活泼,不必大惊小怪。
  可不久后,季琳就不这样想了。
  当年季承宁不过五六岁的年纪,人还没刀高,却好似入了魔障,非要用永宁侯留下的真刀。
  钟渡他师父知道此事后煞有介事地给季承宁起过一卦,道小侯爷是煞星转世,需得以刀刃压制,以杀止杀,以刑止刑,金铁与其命格相符。
  剑借季承宁饮血,季承宁以剑立功,然其命带七杀,凡利刃必噬主,盛极转衰,纵观史册,总揽英雄,岂有似此般人而得善终者?
  季琳对这等怪力乱神之事嗤之以鼻。
  只不过,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原本属于永宁侯的兵刃、甲胄在那一日后被收拾得一干二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