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眼神愈发惶然,也,愈发,满怀期待。
  看季承宁唇瓣开阖。
  想听他说,“是,假的。”
  可季承宁只是怜惜地低下头。
  在他耳边说,“阿杳,你还没告诉我,下聘要选什么聘礼。”
  砰!
  崔杳好像听到了什么轰然碎裂的声音。
  手臂用力,猛地将人拉入怀中。
  另有一只手却压在他发顶,迫使他只能将头埋入自己的颈窝。
  不想听。
  不想看。
  又不得不听,不得不看。
  于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
  “那我算什么?”
  发顶微微颤动,“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吗?”
  现在玩腻了,就可以随随便便地丢掉,然后转头去和旁人恩爱长久。
  怎么可能!
  尖牙刺破口内软肉,血腥气迅速扩散。
  他怎么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呼吸愈发急促,可他却竭力让自己的呼吸声轻得几乎听不见。
  他不想因此,错过季承宁回答的任何细节。
  但他不敢看季承宁的眼神。
  骗我一刻吧。
  哪怕只是看我可怜,哪怕,只是想脱身。
  “唰啦——”
  衣料擦磨。
  心跳都有一瞬停滞。
  “当然,不是假的。”
  他听见季承宁道。
  刹那间,一切阒然无声。
  ……
  天将破晓。
  怀德悄然进入卧房,想将世子昨日脱下来的衣服拿走。
  他步伐极轻,蹑手蹑脚地往里走。
  手指刚碰到衣服,忽地意识到一点不对劲。
  他余光一瞥,身体顿时僵在原地。
  世,世子?
  他猛地回头。
  却见内间层层层叠叠的帘栊内,正坐在床边的人不是季承宁还能是谁?
  他瞠目结舌。
  世子赶了小半个月的路,怎么第二日就起得如此早!
  还有,还有,怀德愈发惊异了,世子膝上放的,莫非是一把刀吗?
  “怀德。”
  他听见季承宁叫他。
  不知渴水还是其他别的缘故,声音很哑,沙沙作响。
  怀德诶了声,忙倒了盏茶,撩开纱帐进去。
  “世子。”
  季承宁示意他先将茶放下,自己右手拿着块擦巾,很精细地擦拭着刀身。
  这是一把见血的刀,平日里保养得再精细,季承宁擦巾上还是染了一层深深浅浅的红褐色。
  “我二叔起了吗?”
  怀德道:“小的现在去二爷房中问问。”
  “嗯。”
  擦巾裹住手指尖,在繁复狰狞兽纹间游走。
  “唰啦,唰啦。”
  刮下来一片片干涩的血。
  不多时,怀德快步进来,“回世子,二爷房内的下人说二爷昨夜不曾回府,二爷的贴身小厮说,二爷离开官署后去和友人下棋了。”
  “哦。”
  季承宁想。
  什么贴身小厮需要他二叔特意叮嘱一遍自己的去向,分明是早猜出了他会问。
  擦刀的手却一停不停。
  怀德愕然地看着季承宁,心中只道出去一趟,世子竟连脾气都不急了,若是放在从前,早匆匆地打听那友人姓甚名谁找上门去了,还会这般坐得住?
  青年人气韵沉静。
  但不是那种让人望之也随着安宁的静,而是一种,令人不敢出声,只能屏息凝神的威仪。
  待离开季承宁卧房,怀德深深吐了口气。
  正要离开,却见崔姑娘的近侍来了,见到他先客客气气地见了个礼,才轻声道:“我家主人说了,有要事想请世子一叙。”说着,从袖口取出一份拜帖,“劳烦怀德大哥转交。”
  怀德愕然。
  谁请世子?
  崔,崔姑娘?
  崔姑娘就住在季府,何必这样麻烦,还特意下了个拜帖。
  他满心疑惑,但还是接过拜帖,“我知道了,定然送到世子面前,”顿了顿,“你家姑娘的病如何了,若是世子知道姑娘生了这么久的病,不知该多焦心。”
  自从世子出征后,崔姑娘就“病了”,缠绵病榻,好几个月不见外人。
  内侍道:“姑娘听闻世子回来,欢喜得不行,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目送崔杳的内侍离开,怀德又快步进入卧房。
  “世子。”他将拜帖双手奉上,“崔姑娘派人送来的。”
  季承宁擦刀的手一顿,“搁那吧。”
  极漫不经心的语调。
  “是。”
  怀德退下。
  季承宁擦了许久,久到刀柄缝隙里每一丝残血都擦干净。
  他松手。
  脏污的帕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
  他打开拜帖。
  这封拜帖形制文法都严谨到了生疏的程度。
  他双眸微眯,好像已经看到了崔杳反复斟酌,小心翼翼地写下每一个字的模样。
  邀请他今夜戌时二刻到崔宅一叙。
  修长还染着血污的指轻易地弄脏了拜帖。
  在昨夜把崔杳气走的情况下,他今日还能如此心平气和,恭恭敬敬地给自己下了拜帖邀请。
  要么,崔杳的脾气已近乎圣人,要么,季承宁闷笑一声,就是鸿门宴。
  崔杳当然不是圣人。
  雪白的纸张被修长的指摆弄把玩。
  去。
  为何不去?
  第108章 “世子还记不记得你说过……
  今夜无星无月,阴惨惨的黑云笼罩大半天空,时有风声。
  正是妖鬼横行之时。
  季承宁按照崔杳拜帖上的地址找去,出乎意料的是,崔宅并不偏僻,但正门位于一条深深一条巷子内,此刻又是夜晚,故显得极安静。
  深入巷中,走街串巷小贩的吆喝声,马车的辘辘声瞬间消失,好像凡俗的一切喧嚣都就此远去了。
  季承宁勒紧缰绳,缓步往巷内走。
  巷内除了崔宅,还有另一户人家,两家本是对开的大门,对面那家的门上却横斜着贴着道大大的封条,饱蘸了朱砂的字赤红如血,好像马上就要流淌下来。
  借着崔宅的灯光,更显阴暗萧索。
  他转头,但见两扇黑漆大门耸立,宛若紧闭的兽口。
  马上,就要张口,吞下它静候的猎物。
  季承宁下马上前叩门,“笃笃笃。”
  “嘎吱。”
  门开了个缝,却见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探出头,他唇角一道长疤,令他看起来无时无刻不在笑,目光警惕地看着季承宁。
  季承宁笑道:“你家主人在吗?劳烦为我通传一声,就说季……”
  话没说完,青年脸上警惕的表情瞬间散了个干净,忙偏身开门,示意季承宁进来,见他不动,眼巴巴地瞅着他。
  季承宁大步入内。
  青年顿时送了口气,忙打手势招呼两个下人过来。
  别看门不算十分大,却用了一根极宽,极重的门栓,非要两个成年男子抬才能举上去。
  门栓落下时,响声沉闷,如偌大的金石相撞。
  目睹了这一切的季承宁:“……”
  虽然他知道是鸿门宴,但鸿门宴上可没有这么大一根门栓,简直将不怀好意、请君入瓮、关门打狗……呸,什么话,写在了脸上。
  青年垂首,示意季承宁随他入内。
  此人侧颜极其坚毅,若非脸上的疤痕,相貌应当很不错,只不过除了唇角的疤痕,还有一道又深又长的疤痕从下颌蔓延,划开了整个脖颈,喉咙处伤痕凸起,弯曲发黑,好像爬了一条蜈蚣。
  季承宁多看了两眼。
  青年觉察到他的视线,自若地转过头,拍了拍喉咙,又摆了摆手。
  他不会说话。
  季承宁颔首,随之入内。
  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打量四周。
  崔宅太不起眼了,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皆是普通富贵人家可见的,没有一丁点特别之处,连可以藏匿伏兵的地方都没有。
  季承宁思来又觉得好笑,他指望崔杳住在哪,盘丝洞吗?
  转过回廊,正院近在咫尺。
  灯火摇曳,在地上投下道道暖光,这里依旧乏善可陈,唯院内正中央种着的茉莉有些趣味,叶片浓绿若滴翠,繁茂成荫,杂以白花点点,花香拂面,浓烈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青年继续引季承宁往里走。
  季承宁挑眉,“这位小哥,你要领我去哪?”
  青年顿住,想告诉季承宁这并非他擅作主张,而是主人的意思。
  奈何身边无纸笔,他和季承宁大眼瞪小眼了几秒,忽地反应过来,双眼一闭,身体猛地往后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