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季承宁一惊,还没来得及伸手扶他,他倏地往前,又稳稳地站住,再度一眼不眨地看着季承宁。
  倒像个假寐的姿势。
  “卧房?”
  青年忙点头。
  季承宁神色更古怪了,谁家鸿门宴也没有设在卧房的吧,古怪之余,还有点说不出的,喉咙发干。
  一定是秋天太热!
  他断然心道。
  来都来了,瞻前顾后反而惹人笑话,便快步跟上,再不犹豫。
  青年引季承宁到崔杳卧房门前,他先取指叩了两下门,听内里无人回应,才推门,请季承宁进去。
  小侯爷刚迈过门槛。
  “砰!”
  门就在身后重重关上,旋即是一阵叮叮当当的声响,竟是把门从外面锁上了!
  季承宁就是个傻子都能品出不对劲,可,这种不对劲非但没有让他反感,却,愈发兴致盎然了。
  他往前走。
  一路所见,崔杳的卧房也普普通通,比起小侯爷喜艳色,喜奢华,房间的主人品味相当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偏好。
  “唰啦——”
  轻纱摇曳,季承宁的脚步猛地顿住。
  正在内间,一眼不眨地看着他的人,不是崔杳还能是谁?
  不知道他坐在那里多久了,也不知道他看自己多久了,就那样悄无声息,却又,紧密相随。
  季承宁只觉后颈蓦地冒出一层冷汗。
  可心口阵阵狂跳,几欲跃出喉咙。
  他上前。
  一把扯开帘栊!
  当目光落在崔杳脸上时,季承宁抓着轻纱的手指猛地收紧。
  崔杳居然,上妆了。
  他样貌秀美,神清骨秀,他自知秾丽的妆不适合他,所以妆分用色一概寡淡而寒凉,将本就幽冷的面容勾勒愈发凉薄。
  然淡极生艳。
  眼尾要细长,妆粉要轻薄,长眉浓黑若点翠,骨相棱棱,他抬眸,眼波泠然若寒泉,然而眸光流转间,却见一抹晦暗疯狂翻涌。
  宛若,春来解冻的江河,冰层摇摇欲裂。
  危险至极。
  他妆面非时下流行,并无贴花、胭脂,只在眼下点了两道飞扬的斜红,浸血一般。
  耳下乃是一对近墨色的翡翠耳珰。
  可唇上却无甚颜色,让这个妆看起来分外古怪。
  如此费尽心思,竭力描摹,又如此冷肃。
  漂亮的确漂亮,但一眼望之,实在,实在像极了非人之物。
  是精怪占据了破败的神像,三分似神,七分近鬼。
  四目相对,季承宁呼吸一滞。
  他虽知道崔杳长得好看,但从来没想过崔杳能漂亮得这般,渗人。
  太阴沉了,以至于季承宁第一眼看见的不是整张脸,而是那双戾气十足的眼睛。
  “世子。”崔杳望着他。
  毛骨悚然的同时,心头跳得愈发厉害。
  季承宁大步上前。
  一步、两步。
  崔杳目不错珠地盯着季承宁,只觉头晕目眩。
  明明盛装打扮的人是自己,可痴痴地看着季承宁的人还是自己。
  竟然用这种方法,妄图讨好季承宁。
  崔杳简直想唾弃自己,他性情高傲,所受教导亦君子之礼,可从未没哪位师长教过他,要易装以色讨情郎欢心,若列祖列宗在天有灵,恐怕恨不得将他的腿打断。
  可当季承宁望向他时,礼义廉耻被全然抛之脑后,他只感受到了兴奋。
  愈演愈烈的兴奋。
  呼吸更加急促,但要刻意放轻。
  嘘——
  他的世子还没有靠近。
  要,小心,要,乖顺。
  但仰头时,他眼底飞快蔓延的红色昭示了主人的心思,使他整张脸看起来既神清毓秀,又,狂热骇人。
  獠牙将露又掩。
  垂涎欲滴。
  喉结拼命地滚动。
  季承宁俯身。
  那股温软华美的香气再度将他笼罩,崔杳张口,尽量不留痕迹地舔舐了口季承宁留下的气息。
  一站立,一跪坐,四目相对,季承宁爱怜地拂过他的脸,“阿杳,你怎么化成这个样子?”
  崔杳忽地有些惊慌,三分真心,七分作伪,惊慌地问:“不好看吗?”
  说着,赶紧扯出袖中的丝帕,似当真被情郎嫌弃了,他又委屈又无措似地,抬手欲擦拭。
  却被一把按住手腕。
  崔杳猛地抬眼。
  浅淡的眼眸中阴暗狞丽的光一闪而逝。
  冷。
  这是季承宁接触到崔杳肌肤时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怎么会有活人冰成这样。
  掌心的温度被迅速汲取。
  崔杳却觉得心满意足。
  他们很快就会变作一般温度,一个比方才冷些,一个比方才暖些。
  真该是天生一对。
  “阿杳,昧昧,”季承宁声音有些含糊不清,于是显得更加缠绵动听,温热的吐息刮过面颊,换得对方眸光动颤,“你到底想做什么?”
  随着季承宁的靠近。
  崔杳身上的茉莉香拂面而来,不知道其中又兑了什么香粉,让这香气凉而尖锐,存在感十足地刺入鼻腔。
  “我想……”
  崔杳抬手。
  季承宁下意识随着他的动作看去,但见这只手指甲被修得圆润规整,骨节凸起,手指修长,苍白又锋利。
  这只手在他面前一晃,温柔地滑过他的鼻尖。
  那股茉莉香瞬间在肺部扩散。
  “我想问,世子,喜欢这个香粉的味道吗?”崔杳轻轻柔柔地问。
  不对!
  季承宁悚然一惊。
  可药效发作得飞快,不过吐息之间,身体已经发软。
  他再站不住一个趔趄,向前倾倒。
  手一把扶住桌案,“哗啦——”
  将方才崔杳所用的妆分花油瓶尽数推倒在地。
  声若玉鸣。
  可发软的手支撑不住身体,身体摇晃,下一刻,被崔杳一把抱住。
  手脚绵软无力,但意识并没有因此模糊。
  季承宁倒在他怀中,崔杳呼吸都急促了,明明焦渴得要命,还要装正人君子。
  他满心欢喜,双手捧起季承宁的脸,“好世子,你喜欢吗?”
  季承宁舌头都快动弹不得,含含糊糊地说:“喜欢个……”
  崔杳只听得见他说喜欢,于是那股浓烈的香就迅速地将他彻底笼罩。
  阴影爬上他的身体。
  如蜘蛛,布下天罗地网,终于一口咬住了自己期盼已久的猎物。
  心满意足。
  而季承宁也真如被毒素侵蚀的猎物那样,身体绵软动弹不得,理智却尚在,甚至比平时更为敏感,能让他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如何被打开,噬咬、吞吃得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明明是世子先说喜欢我。”
  手指刮过季承宁的面庞。
  崔杳的声音近乎哀怨,尾音却蓦然转厉,有若怨鬼低语。
  诡魅夜夜入梦。
  胆大妄为的小郎君非但不怕,却拉着那鬼,明眸含情,唇瓣微启,道,喜欢他。
  最喜欢他。
  一字一句,他早知道当不得真,却还是,愚蠢地每一句都相信。
  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亦,不愿清醒。
  而后又垂头,贪婪地汲取着季承宁。
  呼吸相投,相濡以沫。
  怎么会不够,明明是这样肮脏下作的事情,可怎么放在季承宁身上,却无论如何都不够?
  待分开,季承宁依旧被迫张着嘴,内里湿红,乖乖露出舌尖,看得崔杳眸光愈发暗。
  他亲昵不过地托住季承宁的下颌,轻轻合拢,却还恶趣味地擦出点黏。
  留下道透明的湿痕。
  季承宁无言。
  倒不是说不出话,而是他一句话说的太艰难,还不如省着点力气,浪费在骂崔杳上没必要,更何况——他又不是不喜欢和崔杳腻歪。
  还是今日这样的,盛装美人。
  季承宁头次知道色令智昏四个字怎么写。
  后颈已不是酥麻,而是一种被虫蛇噬咬过的痛痒,一阵阵地往上涌。
  亢奋得经脉都在疯狂地鼓胀收缩。
  鬼扬起苍白失色的唇,垂下头,几乎要贴上季承宁的眼睛。
  五官在彼此眼中放大,充盈。
  微颤的睫毛蹭着崔杳的嘴唇。
  他拂过季承宁的脸,喉中发出满足的喟叹,“莫要心急呀,”指尖划过季承宁的脸,太过冷硬,又太过轻柔,令季承宁产生了一种自己是案板上的鱼肉的错觉,“世子。”
  指下的肌肤微微发颤。
  不知是怒,还是惧。
  可惊怒也好,怨怼也罢,只要这双眼睛还看着他,只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