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他顾不得擦拭,只看着那人。
  痴痴地看着对方。
  那人居高临下地扔下一只帕子,策马而去,周昀甚至忘记了问那人名姓,后在宫宴上见到季琛,如见天人。
  对此,季琛和季琅都说不是自己干的。
  季琛说自己从不随身带帕子,季琅则道若是救过周昀,以周昀年轻时的风姿貌美,她该有印象。
  他们救过很多人,少年意气,看不惯天下不平事,于是携剑行侠仗义,要做万古第一风流。
  于是后来果真功篆青史,位封列侯。
  再后来,这个故事急转而下,长阳关外季琅受到了蛮人的算计,死无全尸,而季琛也被皇帝威胁回京——作为威胁季琛的筹码,除了季府上下百余口外,还有一个,不足两岁的稚童。
  季承宁。
  萧定关说的竟然是真的,竟然都是真的。
  季承宁只觉头晕目眩,一瞬间,万般情绪涌上心头,愤怒、震惊、失望、痛恨,重重情绪混杂,又被恨,烧得噼里啪啦作响。
  救命之恩、性情相投、之后为国立下赫赫之功,却敌百余里,季琛和季琅已经做到了身为人友、人臣,能做到的一切,竟然还逃不过鸟尽弓藏的结果!
  血腥气从喉间疯狂上涌。
  季承宁一把抓住季琳的手,“二叔,舅……二叔,这么多年了,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如果我不问,你还想瞒我多久?!”
  话到尾声已成哽咽。
  季琳定定地看着他,“能瞒多久是多久,瞒到我死,瞒到这件事再也无人知晓。”
  季承宁蓦然收口,他强忍着想合眼的冲动,生怕,自己一闭上眼,眼泪就会簌簌落下。
  “二叔,对……”
  不住二字还没说出口,季琳摆摆手,而后,又轻轻地按住季承宁的肩膀,“你长大了,阿菟,你娘要是知道,会很为你高兴的。”
  就像我为你高兴一样。
  季承宁猛地别过头。
  季琳看得见,一滴晶莹顺着他眼眶滑落,又被他狠狠地擦去了。
  片刻后,季琳才听到季承宁的声音响起,很低,很哑,“二叔,皇帝想让我成亲。”
  季琳并不意外,“你是怎么回答的?”
  “我说,我有心上人,请陛下收回成命,若是陛下执意要赐婚,不若给我和我心中挚爱赐婚。”季承宁声音还带着几分哽咽。
  季琳却道:“崔杳?”
  季承宁愕然抬眼。
  虽没问,但所有的情绪都已写在了眼中。
  “崔杳刚到季府,你夜里就亲自过去送东西,我以为,你对他一见钟情。”季琳平静地解释。
  季承宁不知该怎么说那个怪力乱神的梦,只得沉默。
  季琳见季承宁神色还蔫蔫的,亦不打算将自己是如何知道的全然告知。
  早在崔杳刚到府上不满一月,季琳就派人将崔杳的身份查了个明白,其实没什么明显的疑点,但,作为经历过当今皇帝上位那场血腥宫变的人,季琳忍不住想起一个人,一个,早该葬身火海的人。
  不过,出于某种私心,季琳并没有点破此事。
  这样的人,不该离季承宁太近。
  但出乎季琳意料的是,崔杳居然主动前来,季琳所有的质问崔杳承认得很自然。
  季琳冷淡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就不怕,我将你扭送到官府,定你一个冒用照身贴之罪吗?”
  崔杳恭敬垂首,“一切皆是我之过,二叔若想发落我,我自当束手伏诛。”
  谁是你二叔?
  季琳冷淡地想。
  冷笑,“你想做什么,要做什么,都和季府无关,不出事则已,倘出事,我不会保你,望你好自为之。”
  季琳此言说得冷酷无情,其实,是一种让步。
  如果出事了,一切当然和季府无关,可若没出事,崔杳亦可以名正言顺地在季府住下去。
  无论他想做什么。
  “只一样,我只阿菟这一个侄子,他心思纯善重情,你万勿接近他,否则,休怪我,不顾及叔侄之情了,义侄女。”季琳微微笑,眼神却冰冷无比。
  “多谢二叔教诲,”崔杳垂首,“我一定谨记在心。”
  崔杳显然没做到,季琳面无表情地想,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侄子是受其蛊惑了,还是……反之?
  “皇帝听完后,说了什么?”季琳缓声纹。
  “陛下训斥我荒唐,但是并未再提赐婚之事。”季承宁顿了顿,“还说,我在战报上说崔杳有功,无论是出于崔杳之功,还是为了我,”季承宁说出这话,都觉得非常恶心荒唐,“他或会拔擢重用崔杳。”
  季琳冷冷地笑了下。
  季承宁忽地了然,“皇帝是想多一个辖制我的筹码,至于是我的妻子,还是旁的什么,对于皇帝而言都不重要。”他正色,“二叔,哪里又出事了?”
  “长阳关外诸夷部一直虎视眈眈,当年缇阑部世子被诛杀,而今他们共同推举的蛮王正是世子的亲弟弟。”季琳言简意赅。
  一面是当年被单方面撕毁盟约的恨意,一面是对于中原沃野的垂涎,叫他们如何不时时刻刻地盯着长阳关?
  季琳继续道:“先皇万年大兴刑狱,受诛杀的武将足有一百多人,其中虽真有贰心者,但大多数都是忠心耿耿的干将,今上继位时我朝还存着先皇末年杀武将的血腥气,纵外有忧患,一则,无人敢出头,二则,的确无人可用。”
  于是,身为皇帝救命恩人,又是挚友的季琛、季琅理所应当地得到重用。
  皇帝没有用错人。
  可,他还是杀了他亲自提拔的永宁侯。
  眼下,老将凋敝,后起之秀不过一个年轻将军,唯一一个真上过战场的只季承宁,青黄不接不过如此。
  若想御外敌,则非要有能将,悍将。
  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季承宁没有说话。
  内室的烟香太重,他撩开珠帘出去。
  却见未关的窗子被吹得哗啦作响。
  狂风大作。
  急雨欲来。
  第111章 好乖。
  静立许久,季承宁方回神。
  季琳看他浑浑噩噩地站直,面上没什么表情,也只是茫然无措,魂不在身似地朝自己见了个礼就要离开,季琳一把抓住他的肩膀,“阿菟你要去哪?”
  “我,我,”看着季琳苍白的脸色,我也不知道这句话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季承宁顿了顿,哑声道:“自回来后一直没回官署,我想去官署看看。”
  季琳定定看了他几秒,“嗯。”
  季承宁出门时犹觉得浑身都轻飘飘的,翻身上马,漫无目的地策马而去。
  狂风大作,刮在脸上生疼。
  空气中的水汽越来越重,恐怕不多时就要下雨了。
  季承宁神智空茫,一路上不知自己往哪走,勒马急急停下时,忽地见眼前出现一扇黑漆大门,门两边的灯笼在狂风中疯狂摇晃。
  “哗啦,哗啦!”
  是……
  季承宁茫然地眨了下眼。
  “嘎吱——”
  门开了。
  本是极暗的门内忽地溢出一抹亮色。
  其实算不得多么耀眼,那人还是照常穿着件浅灰衣袍,只此刻天地昏茫,四下同暗,唯有他看过来,季承宁心头针刺似的地一凛,神魂瞬间回神。
  狂风大作,氤氲了半日的大雨终于落下。
  暴雨倾盆。
  崔杳见他还傻愣愣地坐在马上,忙接过门房递来的伞,越过雨幕,快步走到季承宁面前。
  后者眉心轻颤了下,接过他的手,随之下马。
  崔杳拧着眉。
  方才见到季承宁的喜悦被小侯爷呆呆愣愣的反应冲散了大半。
  承宁,出什么事了?
  崔杳把伞把塞进季承宁手中。
  季承宁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崔杳既递来了,他便接住。
  “这样的天气你回来做什么?”崔杳忙解下披风,一抖楼,将季承宁整个裹住。
  掌心往季承宁脸上一摸,但觉满手冰冷,他眉头蹙得更紧。
  半搂半抱地把季承宁往卧房引。
  如幕的大雨下得庭院内都冒了层白烟。
  崔杳搂着他的肩,轻声抱怨,“世子去办什么事了,主人家下雨天竟也不留客?旁的也就算了,眼见着天将下雨,连把伞都不知给你拿吗?”
  季承宁盯着崔杳。
  表妹比往日唠叨了不少,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听着,却听得不怎么清楚,朦朦胧胧的,如隔云雾,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听得很认真。
  季承宁目不错珠地盯着崔杳看,忽地露出一抹笑。
  “因为,”他声音又轻又哑,自己说什么,自己都不知道,“我等阿杳来接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