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崔杳心尖蓦地一颤。
  强忍着别过头的欲望,耳尖已悄然红了。
  他暗骂自己被季承宁一句话轻而易举地打发过去,勉强拾起理智不依不饶,“我若是不接你呢?”
  季承宁好不解,“那阿杳,候在门口是在做什么?”
  崔杳深吸一口气,半晌,冷冷哼笑,秀丽的眉眼抬起,“等个春宵一夜后就抽身走人的没良心的。”
  季承宁歪头,“我没有。”
  几缕发丝被雨水黏在了他唇角,蛛丝似的,不知为何,叫崔杳看出了十分可怜可爱。
  小指痉挛了下,扣住季承宁肩膀的手愈发用力,将人带进卧房。
  崔杳并不畏寒,他体温较寻常人低些,极不喜热,故而卧房整日凉得雪窟一般,季承宁乍入其中,不期竟感到了满面暖意,如同春日。
  房内燃着茉莉香片,将炭气驱散得一干二净。
  他冻得发麻的躯体渐渐恢复知觉。
  崔杳自然地去解他的衣裳。
  手指灵巧地褪去披风,内里衣衫沾了水,黏在肌肤上,脱得不那么容易。
  落在崔杳眼中,就和不慎跌入水池的猫儿差不多。
  许是因为冷,季承宁双肩微微地颤,往日明亮粲然的眸子可怜巴巴地低垂。
  崔杳哪还说得出旁的,一时又爱又怜又恼,只顾着给季承宁宽衣解带。
  湿衣离体,发出“吧唧”一声。
  崔杳手指停了停。
  望了眼外面,虽是阴雨天,但总归是白日。
  白日宣……他想什么呢!
  欲叫季承宁自己脱衣,偏生小侯爷还和离魂了似的,只坐在塌上盯着他看。
  恼人。
  但又,崔杳只觉指尖阵阵地发烫,强忍着抚上季承宁面颊的欲望,好乖。
  素日最桀骜不驯的小侯爷安安静静地任由他摆弄,要他抬手就乖乖抬手,要他仰头就顺从地仰头。
  极顺从,极信赖的模样。
  季承宁仰面,露出一截极漂亮紧绷的颈线,喉结微动,撞得崔杳指尖发痒。
  好像,无论下一刻他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季承宁都会乖乖地照办似的。
  崔杳心头半怜半忧,捧起小侯爷的脸,但见他眼眶发红,眼眸中氤氲着丝丝湿气。
  不知道是被雨迷了眼睛,还是什么旁的缘故。
  从季承宁出现在他面前,他就看出季承宁不对,失魂落魄的。
  可小侯爷不提,他便不问。
  季承宁目光缓缓转到他身上。
  黝黑的眼眸中清晰地倒映出他的面容。
  崔杳鼻息蓦地一沉。
  于是垂下头,动作幅度很轻地凑近。
  季承宁先是觉察出一点湿润。
  抬了眼,只见一点猩红近在咫尺。
  竟是崔杳伸出舌尖,轻轻地舔舐去了他的眼泪。
  “阿杳。”季承宁缓缓开口。
  语气是平静的,长睫却巨颤,蹭得崔杳唇瓣愈发麻了。
  崔杳声音轻柔,热气拂过季承宁的眼眶。
  “我在呢。”
  下一刻,玉像似的小侯爷终于动了,伸手,扣住崔杳的后颈,轻轻亲住了他的嘴唇。
  崔杳一愣,心中忧虑更甚。
  世子今日实在不对劲,到底怎么了?
  可他依旧什么都不问,轻缓地咬了下季承宁的下唇,柔声道:“世子。”
  手指插进季承宁的长发,安抚般地,一下一下地抚摸着。
  气息拂过唇瓣,痒,但更多的是,活着的实感。
  季承宁看向崔杳,却听后者郑重其事道:“无论发生什么,我都会在的。”
  万死亦然。
  ……
  翌日。
  季承宁依旧回原官署,崔杳自然要同去——昨日季承宁还一副怔然沉寂的模样,晚上虽好了些,但终究不放心。
  轻吕卫官署内极热闹,一个没跟着他去的护卫笑嘻嘻道:“侯爷,下次再打仗,您一定得带上我,属下就算替骡马拉粮草都愿意。”
  “打仗这样的事还有想着下次?”季承宁被逗得又气又笑,一巴掌拍上他的脑袋,“滚去值守。”
  一帮人嘻嘻哈哈,方才说话的青年笑道:“属下也不是盼着打仗,主要是盼着建功立业报效朝廷啊,侯爷您带着人进城后我回家就被老爷子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地训斥了一顿,话里话外都是怎么人家的好儿郎都能随着您出征,单我这个不成器的被留下了。”
  他要去值守,还不忘凑到季承宁面前混个脸熟,“侯爷,属下去了哈,属下叫闻清霄,您千万别忘了,千万别。”
  一个同僚笑道:“侯爷日理万机,哪能记住你?”
  “你别以为你往侯爷书房窗户里塞小名牌的事情我没看见,我那是不想点破你!”
  “你!”
  众人笑做一片。
  崔杳唇边笑容极清浅,见着季承宁也随意地笑了起来,方慢慢放心。
  他起身去开窗。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
  今日天空湛蓝如洗,日光浮动。
  比之轻吕卫官署内的轻松,御书房内的氛围就显得分外沉重。
  此刻,御书房。
  今日一早长阳关守将周清安八百里加急送的军报到了,极长的一封,一言蔽之便是道:夷部频频骚扰我边疆百姓,劫掠妇女,大肆搜刮民财、牲畜已有数年,民怨沸腾,近来更出大事,边陲重镇碎金城守将楚铭无能,夷部劫掠了楚铭亲随,而后挟持此人,乔装成其家人骗开城门,碎金城陷。
  末了,信中道:“臣等竭尽全力,百战不退,然蛮夷狡诈,终无济于事,臣闻密探言城中百姓死伤过半,尸体无人收敛,财产粮食早被劫掠一空,凡我朝百姓无不痛呼朝廷派兵,罪臣伏请来援,罪臣自知镇守边关不利,来日太平,罪臣愿自尽以谢天下!”
  这封信在众人手中传阅了一圈。
  整个御书房内气氛沉郁得无人敢抬头。
  半晌,只听皇帝不辨喜怒的声音从上首传来,“诸卿,有何见解?”
  兵部尚书立刻道:“回陛下,蛮人扰我边疆不是一日两日,臣以为应当立刻派兵,收回碎金成,”
  有人赞同道:“是,臣也认为应当派兵,不过……”顿了顿,颇有些踌躇。
  若是胜,那自然皆大欢喜。
  可若是败,则必会让夷部看出此刻的魏朝不过是个徒有其表的空壳子,之后,滋扰愈盛,若是因此夷部动了南下的心,当如何是好?
  “尚书大人说得容易,大军一日动辄万金,若是派兵,去哪里找银子?”
  “不派兵,难道就任由夷部欺凌我朝百姓吗?”兵部尚书冷声问。
  “两位大人稍安勿躁,稍安勿躁,”户部尚书温声劝道,“银钱之事都还好说,不知可派谁出去?”
  此言既出,整个御书房都沉默了。
  夷部滋扰边疆已不是一天两天,起先还是三五成群,抢些粮食牛羊马匹就跑,之后,也许是看出了朝廷宁可忍着,不肯将事情扩大成战端的态度,野心一天大过一日,愈发蹬鼻子上脸,而今,竟出了派兵占据碎金城的事!
  历经过皇帝登基之初的官员们不约而同地心说,若是,永宁侯在就好了。
  永宁侯在时,外邦臣服,莫说是劫掠,边境百姓多年不闻烽火。
  有人轻声问了句,“李老将军如何?”
  毕竟,永宁侯就是师从李将军啊。
  “老将军已经快八十了,在家赋闲多年,如何能上战场?”
  整个御书房内的气氛可谓愁云惨淡。
  皇帝目光阴沉地扫过众人。
  废物。
  他心想,都是废物。
  时值多事之秋,竟连一个可用之人都没有?
  皇帝眼前蓦地闪过那张脸,那张午夜梦回,令他又惊又念的脸。
  喉结剧烈地滚动了几下,将这个想法狠狠压下。
  皇帝看向一直静默着的三位皇子,道:“老三,你说呢?”
  目光瞬间都落在三皇子周琢脸上。
  周琢从未上过战场,又不知兵,只得硬着头皮道:“回陛下,臣以为向原之沉稳持重,可受此大任。”
  “三弟这话就不对了,此人难堪大用,四年前安州平叛,向原之非但不能守城,兵败竟然先跑了,留满城妇孺惨遭敌手,这样的人没杀他只能算陛下仁慈,哼,还要任用?”周琰冷笑,“你总不能因为此人是你的妻弟,你便如此公私不分吧!”
  周琢强忍怒气,“二哥如此贬损向原之,想必是心中已有了更好的人选。”
  周琰拱手,向皇帝道:“父皇,儿臣推举韩迁为主帅,此人是将门之后,为人持重稳妥,必能收回碎金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