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这是怎么弄的?”纪清雨的指尖颤抖,瞳孔微微收缩,声音不自觉放得很轻。
  傅寒没回答,纪清雨的手重了起来,按在那些纹路上,伤疤距离心脏很近,傅寒的心跳声剧烈而有力。
  之后就变了味,傅寒把纪清雨拽过来,另一只手揽住他的腰。
  “傅寒,你放开我,我还有课,我要走了。”纪清雨低头躲避着傅寒。
  “好吧,”傅寒似乎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说出口,揉了两下纪清雨的头发,“我过段时间才回学校,家里事情很多。”
  跟我说干什么,纪清雨移开视线不去看对方,心里却仍旧念着那些伤疤。
  “等我回来,我有话对你说。”傅寒理了理纪清雨散开的头发,拿起发圈,重新拢了拢,扎成一个小揪。
  “你快走吧,我也走了。”纪清雨站起身,脚步飞快。
  “喂,你的饮料,校服,吉他,都不要了?我都笑纳了?”傅寒笑出声,闷闷的声音让纪清雨有些自暴自弃,他不敢回头,只是快步往前走。
  “你拿着吧,我不要了!”
  年少的时光浮着一层金色,如同隔着雾气的水面,光线落下来,一切都变得不太真实。
  纪清雨眨了眨眼睛。
  房间里暗淡无光,他有些恍惚,胸口剧烈地跳动,那些金色的光影消失了。
  一只手抚摸他的眼角,托起他的下巴,固定住不让他逃脱:“又在发什么呆呢,回答问题。”
  傅寒的话像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倾盆而下,让纪清雨瞬间清醒了。一切都变得像一场失真的舞台剧,纪清雨觉得心口生疼,眼前模糊。
  原来这些天傅寒心情不好就是这个原因,原来那天纪燃所说的大礼就是这件事。如此荒谬的话,为什么傅寒会深信不疑。
  寒风顺着天台掀起白色的纱质窗帘,阴冷的负面情绪从身体里钻出来,他艰难地调动视线去看对方。
  傅寒挡住纪清雨的眼睛,钳住他的后颈。他低头吻他,像是要把他所有的氧气都掠夺,异常凶狠,毫不留情。
  纪清雨剧烈挣扎。
  “对,”他找到机会,猛地推开傅寒,大口大口喘气,眼眶红了一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我是有过孩子。”
  傅寒的身形晃了晃,他在黑暗中一动不动,手攥紧成拳,声音低哑而沉闷,像是在审问十恶不赦的罪人,“所以,你不仅被人标记过,甚至还给他生过孩子?辍学也是因为那个人?”
  傅寒冷笑起来,纪清雨的手腕很痛,他在想或许不仅仅是扭挫,也许伤到骨头了。
  骨骼中的刺痛微不足道,还是傅寒的话更伤人一些。
  闷钟在纪清雨心里敲了一下,让他心头一震,同时他也觉得异常讽刺,傅寒这样不可一世的人,原来也有错的如此离谱的时候。
  纪清雨的手指在身侧微微蜷缩,他顿了两秒,不知道为何,非要给这捧沸腾的油锅再添一把火,“对,我爱他,我和他蜜里调油,海誓山盟,要不是因为他抛下我,你以为我会跟你在一起吗?!”
  “我,我品格低劣,我从高中开始就是这样的人,你不是早就知道吗,你不是知道好多年了吗?”
  一楼的宴会厅觥筹交错,音乐的声音轻缓地传上来,人们笼罩在一种亢奋愉悦的环境中,甚至能听到些嬉笑打闹。
  一切都像染着碎钻的浮沫,恍若幻觉般失真。
  傅寒的影子藏在房间黑漆漆的阴影里,如同失去魂魄的鬼魂。
  纪清雨没力气了,他想,说到底,他和刚刚跑走的那位omega又有什么区别呢。对傅寒来说,不过都是没有感情,玩玩而已。
  他的心里涌现出一种巨大的悲恸,几乎让他支撑不住。
  纪清雨转身想走,傅寒却死死攥住他的手腕。黑暗里,傅寒完全没有意识到纪清雨的手腕已经肿胀起来了,纪清雨也并不想提醒他。
  “所以是什么时间?”傅寒非要刨根问底。
  “你在说什么?”纪清雨的额头上疼得冒冷汗,他不想回答,微偏过头去。
  傅寒抓住纪清雨的手愈发用力了,他将那只手按在墙上,整个人俯下身来,克制不住地怒吼道:“你是什么时间和那个人有了孩子?!”
  时间,啊……是什么时间呢。
  纪清雨去回想。
  他知道自己怀孕时是人生的最低谷,林英生病,纪燃威胁他,学业无法完成,歌被人抢走,嗓子坏了,然后,他在打工的时候突然晕倒,毫无预兆地得知自己怀孕。
  那时他是什么心情呢。
  几乎是天塌下来一样,什么都没有了,老天还要落井下石。
  他沉默下来,紧抿嘴唇,一个字都不想说了,可是傅寒依旧不依不饶,几乎是硬要逼出个结果。
  傅寒攥着纪清雨的手带着种狠劲,眼神中的怒意强烈而明显,似乎下一秒就要迸射出来。
  “这还重要吗,傅寒,那个孩子已经不在了。”纪清雨的额角渗出些冷汗,嘴唇因为痛苦变得苍白,他的话就像一排锋利的小刺,梗在傅寒的喉咙里,让他短暂地失声。
  “重要,我要你亲口告诉我。”傅寒顿了顿,带着种不容违逆的语气继续,他是永远的上位者,说一不二的主人,在他心里纪清雨究竟是什么,或许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罢了。
  傅寒毫不理性,身上的青梅味涌进纪清雨的鼻腔里,纪清雨居然从中嗅出了些难以抑制的悲伤。
  大概是他伤怀太过,出现的错觉。
  “是什么时候?”傅寒的眼睛黑漆漆的,身上的怒火几乎要把纪清雨吞噬了,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是第一年,第二年,还是……第六年,是你辍学以后的第几年?!”
  纪清雨垂下眼睛,平淡地笑了,“……是第六年,我和你有婚约前不久,不过你也不用太生气,我不是已经嫁给你了吗,我没有留下她,也不会危及到傅氏的利益。”
  傅寒的眼睛漆黑暗淡,手上的力气加重了,似乎要把纪清雨的手腕生生捏断。
  “第六年,”他不清不楚地吐出这三个字,又在嘴里再次重复了几遍,之后笑了,饱含讽意的冷笑,“纪清雨,我以为结婚后你会有所好转,结果你果然还是和六年前一样品行低劣。”
  如此轻慢的语气,纪清雨侧过视线,轻轻笑了一下,一只手把他的心当成团废纸,攥皱又丢弃。
  其实是第一年,是他刚辍学的时候。
  傅寒不再问了,两个人在黑暗中沉默无言。
  还是纪清雨率先反应过来,他不顾疼痛甩开对方,傅寒站得并不稳,呼吸在黑暗中有几分颤抖,高大的身影向后退了两步。
  纪清雨狼狈地跑了出去,不知道为什么,他居然不敢看傅寒的眼睛。走到楼下的时候他终于支撑不住,跌跌撞撞地靠在墙边,缓缓瘫倒下去。
  楼梯转角往外望去,有一面近十米高的落地窗,夜凉如水,纪清雨向外望去,绿影在灯光下摇曳。
  夜晚一颗星星都没有,树下有个模糊的人影,纪清雨模模糊糊地看过去,发现是傅云生。他似乎在和什么人争吵,然后又迅速把对方抱在怀里。
  太黑了,只有傅云生的脸在车灯下一晃而过。
  纪清雨不再感兴趣了,他将后脑勺重新靠在墙上。
  他的意识飞得很远,又想起他的孩子,那是个女孩。纪清雨失去她的时候,一天一夜身体都像失灵了一样,只能仰头盯着天花板。
  那时他不知道未来还有些什么,或许什么都没有,只有日复一日的打工、医药费、还债,还有纪燃的不定时问候。
  那时,他躺在医院里,周围熙熙攘攘是接生的人群,孩子的哭声和家人的笑语。
  他的手攥住床单,窗外的光线刺目地落下来,阳光照得他的身体暖洋洋的,他反而有些如释重负。
  他想,她不降生在他的身边,其实是件好事,她应该去更好的地方。
  他闭了闭眼,试图说服自己。
  应该是件好事吧。
  那种痛苦比现在强烈百倍,纪清雨觉得自己之所以对很多事都麻木,或许就是因为当年的痛苦超出了阈值。
  *
  他独自呆了一会,又朝楼下走去,纪燃正在宴会大厅的门口,往外望着什么,他手里还端着杯酒,眼睛里裹着浅淡的厌倦。
  纪清雨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灯光下纪德庸正和那位演员脉脉含情,纪燃的眼睛是空洞的,内里什么都没有。
  纪清雨扶着墙壁,他拿起侍者盘子里的鸡尾酒,穿过大厅径直走到纪燃面前。
  纪燃意识到什么,缓慢回头,没反应过来,一杯酒从头到尾泼到他头上,他闭了闭眼睛,黏腻的酒液滑下来,湿漉漉地打湿他昂贵的白色西装。
  纪清雨握着酒杯,素净的脸上带着悲意,他像一捧快要碎掉的月亮,在瓷器倒映的水面下落下一声叹息。
  优雅的乐谱突然变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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