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围人愣了几秒,有声音低低地传过来,惊叫和议论声在人群中散开。
  两个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看来结果不是很好。”纪燃擦了擦头发上的水,歪了歪头笑起来,他难得的狼狈,水珠挂在他的发梢上,一滴一滴落下来。
  “哥,我有时真的可怜你,你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不能做,怎么样,这种滋味是不是特别不好受?”他看起来并不生气,反而有些怜悯的意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说道,“人说打蛇要打七寸,捏人要捏软肋,这句话果然没有说错。”
  纪清雨没什么表情,他心里挺平静的,一部分酒液滴到他的手上,黏腻得让人难以忍受,纪燃还在笑,他觉得毫无意义,放下杯子径直离开了。
  京市开始降温,晚风带着凉意,街边的木芙蓉被风吹落许多花瓣,他也不知道能去哪里,最后还是拦了辆车去了医院。
  除了值班的护士几乎没有人在,纪清雨一个人坐在林英的病房前,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已经肿得像个馒头。
  林英仍旧是那副样子,躺着病床上,安静地好像睡着了,窗外的白色灯光浮起一层倒影。城市中灯火璀璨。
  床头的植物换成了新的,一株小巧的仙人掌。
  “妈妈,当年你选择生下我的时候,心里想的是什么呢?”纪清雨有些不解地喃喃自语,他的视线不聚焦地落在林英熟睡的脸上。
  那样的环境,被纪德庸强迫,一个人卖鱼才能拉扯大他,为什么林英还会有勇气生下他。
  “其实我骗了你,”纪清雨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手指绞在一起,发丝柔软地散落开,在眼侧轻飘飘地晃动着。
  “我和傅寒一点也不好,我不喜欢结婚,到一个陌生的环境里,一直在寄人篱下。我好想回到十八岁,或者十六岁,什么都没发生的时候。”纪清雨的声音还是平稳,眼神有些不聚焦。
  他独自坐了一会,身上的礼服有些单薄,寒意顺着缝隙钻进他的身体。他打了个喷嚏。
  林英身旁的心电图有节奏的跳动着,一切还是原样,纪清雨起身,他的手按在玻璃上,氤氲出一层水一样的雾气。
  “林英女士,你不是说以后要去江城养老吗,快点做完手术,好好醒过来,然后我们一起去吧。”纪清雨笑着,慢吞吞地说,“我学了好多菜呢,我可以做给你吃,我给你看着小鱼摊,然后拿小马哥的水果吃,哦,小马哥不在江城……总之,我不喜欢这种生活了。”
  冷风刮过来,太疲惫了,他又坐了回去,身体无力地瘫倒在椅子上,头侧靠着,他没力气,连移动手指都做不到,空气中传来湿冷的幻觉。
  走廊投射下黑漆漆的影子,纪清雨闭上眼睛,他已经精疲力尽,不知不觉,就这样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很浅,他又梦到些往事。
  高三以来,纪燃和他的关系愈发好了,他总是会在教室门口等他,拉着他参加各种活动,他们形影不离。
  纪燃热衷于给纪清雨带各种款式的花束,送纪清雨昂贵的玩偶,给纪清雨带饭,还会软软地靠着纪清雨叫他哥哥。
  纪燃有意讨好别人的时候,世界上任何人都无法抵御住他的攻势,纪清雨也不例外。
  他看着纪燃亮晶晶的眼睛,几乎是有问必答,很快把家里的情况,自己写的歌,甚至是和傅寒的关系都告诉了他。
  仍旧是很寻常的一天,两个人在操场的台阶上吃着冰糕,三三两两路过的同学和纪燃打着招呼,他的朋友一向很多。
  纪燃说:“哥,傅寒这种人能有什么真心,他身边的omega来了又去,对谁都不过只是玩玩而已,你看,就走过去那个,她曾经就和傅寒有过一腿,你觉得你能和那个人相比吗。”
  纪清雨手里的冰糕化了一点,他没注意,黏腻的糖浆就落在手上。
  纪清雨带纪燃回了家,纪燃的家境很好,纪清雨是知道的,走在小巷里的时候,纪燃好奇的四处打量,“这个地方住这么多人,不会很挤吗?”
  “还好吧,其实两个人住足够了。”纪清雨笑眯眯地,“我给你做鱼片粥吧,新捕捞上来的,生滚鱼片,很好吃的。”
  纪燃偏了偏头,嘴角的笑更轻了,眼睛微不可差地往一侧移动,看到墙边贴着的层层叠叠的小广告,眼底闪过一丝轻蔑,他的语气依旧平和,静静说道,“好啊。”
  林英饭后给纪燃榨了杯果汁,然后出了门,把空间留给他们俩。
  纪燃安静地坐在纪清雨家的沙发上,布艺沙发很干净,带着种刚刚晒过不久的阳光的味道。
  纪燃的视线在这个小小的两室一厅里移动,旧款电视,洗得发白的窗帘,过年没拆的大红挂历,棉布上用木头夹子夹住的相片,上面是纪清雨从小到大的生活轨迹。
  他的视线凝固在那些照片上,一动不动,杯子里的果汁甜甜的,他的眼睛弯起来一点,声音轻柔地说道:“你可真幸福。”
  纪燃的视线长久地盯着那些照片,连纪清雨坐到他身边都没发现,直到纪清雨开口他才回过神,“你喜欢的话可以随时过来,我给你做好吃的。”
  纪燃点了点头,笑容挂在脸上:“好啊,我最喜欢你了。”
  纪清雨又把自己写的曲子拿出来铺在桌面,他是真的喜欢纪燃,纪燃长得好看,气质也矜贵,洋娃娃一样。
  听纪燃夸他,纪清雨会本能地觉得不好意思,他没什么别的擅长的事,只能抱起吉他弹歌给纪燃听。
  纪燃窝在沙发上,果汁喝完了,困倦地眯了眯眼,“哥,你还记得咱们学校有个被迫转学的omega吗。”
  纪清雨没反应过来,手中的动作停了,疑惑地看着他,纪燃轻笑了一下,凑过去拽纪清雨的手:“就是那个对傅寒释放信息素的女omega啊,她叫阮静。”
  “其实,那个女孩人不错的,只不过太喜欢傅寒了,一时做错了事,说起来,我们还是朋友呢。”纪燃说,“她家里也没什么钱,一直在勤工俭学,就因为出了这件事,现在好多学校都不愿意收留她了。”
  “我想,你能不能去找傅寒,跟他求求情,让阮静回去上学,你和傅寒的关系不是还不错吗?”纪燃亲昵地握着纪清雨的手,眼睛清澈明亮,毫无杂质。
  流浪猫又在阳台外的小花圃里叫了,猫似乎格外敏锐,看到纪燃,身体紧绷,嗓子里发出危险的哈气声。
  纪清雨有些犹豫,毕竟傅寒不太可能会原谅伤害过他的人。
  可是纪燃还在看着他。
  纪燃对他这样好,只是稍微求求情,或许也没什么问题,于是纪清雨点了点头,“好,我尽量试一试。”
  纪燃欢呼一声,他的手凉凉的,毛绒绒的脑袋像只热情洋溢的小狗,真诚地看着纪清雨,他凑过来,把脑袋靠在纪清雨的肩膀上。
  “我不愿意让你为难,你只要把傅寒约出来,我们见个面就可以了,到时候我也会在的。”他给了纪清雨一个巨大的拥抱。
  流浪猫伸爪扒着拉杆,细微的猫叫声透过防盗窗传进来,纪清雨起身,给它拿了根小鱼干。
  流浪猫伸出白色的爪子在纪清雨的手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嘴里哇哇叫着,纪清雨把小鱼干放到它嘴边,它不理,叫的声音却更大了。
  这是怎么了?
  纪燃笑着站起来,看了那只猫一眼,拍了拍衣服,“我也该走了,这件事你可一定要帮忙啊。”
  纪燃走了,走时猫还在身后哈气,纪清雨打开窗户,小猫跳进房间巡视领地,然后窝在纪清雨的怀里喵喵叫,纪清雨记得那一天,花被猫踩倒一片,他有些不满地责怪了它几句。
  小猫有些失望地对着他又叫了几声,然后转身,身体从窗户缝隙中钻了出去,它丢下小鱼干离开了。
  或许万物有灵,冥冥中想要护佑他,只是缘分不够,他没能及时领悟。
  *
  一个月以后,仍旧是寻常的下午,林英在鱼摊上突然流了鼻血,纪清雨从学校紧急赶回集市,送她去了医院。
  医院的电视上正播着近日新闻:“傅氏名下多家企业疑似发生所有人变更,集团内部正在进行新一轮的派系斗争,这又会给京市的金融带来哪些冲击,接下来请看专家分析……”
  纪清雨抬头去看屏幕,他有好几个星期都没见过傅寒了,没想到傅寒家里居然出了这种事。
  他想低头给傅寒发条消息,又怕会打扰到他,最后只是问了一句:“你还好吗?”
  医生挂号让林英去抽血,纪清雨看着手里的单子,要做很多项目,需要先去付费……心电图,扫描,加起来是一笔不菲的费用,顶得上家里三个月的收入了。
  医院里充斥着刺鼻的消毒水味,纪清雨裹着外套,戴着口罩,找了个轮椅推林英上下跑了好几趟,医生低着头去看手中的诊断单子,微不可差地皱了皱眉。
  医院外的推车被病人撞倒在地,孩子的哭声裹着混乱的脚步,不远处的人群中传来争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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