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但前提却是她整个行事过程中不会发生一些有悖于常理的奇怪意外。
  朱掌柜家中有个堂弟,年方十五,又有一半胡人血统,是以生得眉目俊朗,轮廓深邃,爱玩爱笑,活脱脱一个讨喜鲜嫩的少年郎。
  喻天师日理万机,之于此等少年合该毫不在意,但巧就巧在这位朱小少爷红鸾星动,在最情窦初开的年纪里遇上了最惹眼娇俏的人,垂花门下一见倾心,自此之后魂牵梦萦,再不能自已。
  朱源仲口中‘心黑手狠’的假寡妇落在他眼里就成了有勇有谋的真佳人,几次三番示好被拒后仍不死心,今日竟还一路尾随着祈冉冉回到家中,将人堵在宅院门外发抒衷肠。
  喻长风站在门内听他语气恳切,“恬恬。”
  恬恬?
  哦,公主殿下路引上的名字还是喻恬恬。
  “你当真不能选择我吗?”
  呵,她的可选项倒是多。
  外头的对话仍在继续,接下来毕竟还要维持一段时日的协同合作,祁冉冉不好与朱小少爷直接撕破脸皮,只得很是虚与委蛇地‘唉’了一声,
  “朱少爷,我之前已经同你讲过了,我与我夫君青梅竹马,此次之所以会谎称寡妇偷跑出来,盖因误会所致。但现下我二人冰释前嫌,我对他的痴慕也仍不曾更改。不瞒你说,我这人是个死脑筋,年少时为他做尽傻事,数年前更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待在林中摘花采药,只为了亲手给他制出一枚独一无二的定情香囊。你说我都付出这么多了!如今夙愿终偿,我怎么可能移情别恋呢?”
  朱小少爷愣了一下,“恬恬,你三日前说的还是制定情软枕。”
  祁冉冉:“……有人规定定情信物只能制作一样吗?”
  朱小少爷:“……那倒没有。”
  门后的喻长风听得厌烦,本就不多的耐心彻底告尽,刚想推开门将祁冉冉拉进来——
  下一刻,朱小少爷却是突然话锋一转,语气款款深深,言辞恳切道:
  “恬恬,你夫君的年纪比你大吧?他有顽症吗?有隐疾吗?我不一样,我年龄小,且身体康健,无病无痛。我能更久更好地陪着你,你就给我一个机会吧!”
  ——身体康健,无病无痛。
  广袖覆盖下的手臂蓦地传来一阵砭骨痛感,因着今晨出门仓促,他尚未来得及吃止痛药。
  喻长风眉目一凝,推门的动作陡然停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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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说:朱小少爷潜台词三连:老男人你懂吧;过了二十就是三十,过了三十就是六十你懂吧;你这么好就该永远谈年方十八的你懂吧(疯狂眨眼眨出闪图.gif)
  第57章 曼陀罗
  承天师之位者需得断情绝爱, 用元秋白的话来讲,天师府想要的不是人,而是一位尽善尽美的‘高洁仙者’来继承那至圣至明的尊崇高位, 喻长风作为历代最为卓绝的继嗣人选, 所要领受的‘高洁’标准自然更要远超于常人。
  可惜他却在若干年后违拗了这份标准。
  祁冉冉十三岁生辰那日,外出许久的俞瑶依旧未归。诚然这情况并不罕有,祁冉冉对此也早就习以为常, 但那一日毕竟是大小姐的生辰, 更遑论她前一日貌似还不大舒服,无精打采地在榻上躺了整整一日。
  喻长风遂生了讨她欢心的念头, 他谎称自己要去林间猎只兔子,转头却直接下了山, 以斗篷遮面, 又将声音做了伪饰, 佯装成一名再普通不过的、替长老秘密出门办事的天师府内门弟子, 从隶属于天师府的铺子中查了近三日来的出入城人员名册,又支了些银子, 打算去四方街的锦绣楼里替大小姐买她念叨过好多次的酪樱桃。
  锦绣楼的酪樱桃向来紧俏,喻长风那日却十分幸运地买到了最后一份,他接过食盒,将斗篷拉得严严实实,刚想速速离开, 然下一刻却被宗老径直堵在了酒楼门外。
  ……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踪是如何泄露的,但那一日的酪樱桃, 他终究还是没能拿回去给祁冉冉。
  失踪了整整两年的天师继嗣就这么被找回来了,然一切回归原位之后,本该心无杂念的‘准天师’却因着两载的殊姿尘寰生出了本不该生出的杂遝心思。
  于是, 为了灭掉这点心思,宗老将他关进了惩戒堂,并开始每日向他喂食曼陀罗花汁。
  他们在喻长风的手臂上划口子,每一刀重重划下去的同时,宗老都会问他,‘还想离开吗?’‘还想她吗?’。
  曼陀罗花的致幻效用会在此刻完全作用,手臂上伤口带来的疼痛成倍增加,喻长风人在暗室里,心却已经被投入了刀山火海,到最后他甚至无法确定自己的手臂究竟还在不在流血,因为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苦。
  可即便如此,他也始终没有松口。
  这样的日子他硬生生挺了三个月,熬到面目全非,形销骨立,最终在濒死边缘被一碗碗汤药强行拽回来,逼得宗老不得不认栽妥协,迫不得已地把他放出来,负心违愿地将事翻了篇。
  这是喻长风在与宗老的漫长对抗里获得的第一份变相胜利,但胜利的代价却是——他仍没有获得完全的自由,不爱接触人的毛病尽数复发,且性子还更冷了。
  以致于在堪堪出惩戒堂的头几个月里,他的躯壳虽在强大质素的基础上飞快恢复,心却仿佛出了点问题,莫说下山去找祈冉冉,他几乎连作为‘人’的正常情绪反应都快消失殆尽。
  与此同时,因为期间被惯食了太多曼陀罗花汁,他的身体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影响。尽管手臂伤痕早已痊愈,可每当他萌生出一些‘不该存有’的别样心绪时,砭骨的疼痛便总会随之兴起滋长。
  ……
  元秋白抱着个小药臼专心致志垂首捣药,抬头的一瞬间意有所感朝门口望去,随即便险些被不知在门外站了多久的天师大人吓得叫出声来。
  “喻长风,你不能因为祈冉冉这几日陪着若青不陪你,就转而来迁怒我吧?我也很烦的好吗?”
  喻长风没接他的话,他走进来,站在檐下的阴影里沉声开口,
  “那些止痛药……”
  元秋白登时变了脸色,“你别告诉我你又吃完了。”
  喻长风摇头否认,“尚未吃完。”
  他顿了顿,“但快了。”
  元秋白当即气得想挥起药杵直接抽他,
  “喻长风,我看你当真是常年吃止痛药吃得脑子都坏了!年幼势单力薄时被你们天师府的那群老东西逼着接受抗药训练,如今站上顶峰,对自己的身体依旧无半分珍惜。”
  “你不是已经与祈冉冉互通心意了吗?怎么?还真想让人家日后当寡妇啊?我告诉你,若是有朝一日,你因为滥用药物驾鹤西归,我保准儿第一个就去劝祈冉冉改嫁!哦,不对,我堂妹是公主,也就是在与你天师府婚配时,圣人才会让步用个‘嫁’字,换成旁人那都是‘尚公主’。你知道上京城里每年有多少勋贵世家的年轻子弟等着吃这碗饭的吗?”
  “……”天师大人周身气度向来不恶而严,每每也就这个时候才会乖乖立在原地被元秋白指着鼻子骂。
  元堂兄那厢一口气骂了足足半盏茶,直至口干舌燥,方才停歇下来,
  “接着说,止痛药怎么了?”
  喻长风抿抿唇,“倘若我不再坚执服用那些止痛药,还有何种方式能消减我手臂顽疾?”
  他缓缓垂眼,将手臂隐疾的成因言简意赅讲述一遍,声线全程平静稳定,末了却是语调一转,眸中神色难得忐忑怅惘,
  “她与我在一起让步了许多,我想长久陪着她。”
  “……”
  元秋白在他说起第一个字时便已甚是惊讶地瞠了瞠目,待到听完整个因果,嘴巴更是愕然到合都合不上。
  “你……”
  开口时才发现喉头也堵了,他忙清了清嗓,略显无措地‘啊’了一声,
  “不是,你们天师府的人都有毛病吧?你,那你……你还有没有其他……”
  “没有其他遗症。”
  喻长风泰然接过话头,
  “如你所说,我幼时经历过不下千次的抗药训练,曼陀罗花汁对我的影响理应不会如此深远。我曾猜测此等疼痛或许是因心结所致,但我不会自医,于是只好向你求援。”
  “还有……”
  他蜷了蜷指,
  “这件事,我希望你能暂且帮我瞒着她,我不想让她觉得我……”
  后面的话他并未说完——不想让祁冉冉觉得他可怜?不想让祁冉冉觉得他不正常?不想在祁冉冉心中留下他因这遗症而‘低人一等’的糟糕印象?
  好像全都对,但又好像全都略显偏颇。
  他清楚祁冉冉不是这样的人,但不可否认的,在面对祁冉冉时,他向来没什么自信。
  更遑论还有褚承言这么个‘前车之鉴’明晃晃地摆在这儿,姑且不提假意真心,两年前祁冉冉羽翼未丰之时,都能在他与褚承言之间果断选择后者,如今她几近‘兵精粮足’,他所代表的‘筹码’分量便更轻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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