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谢净秋掰着手指数,“石头津、查浦、新亭江、烈洲……”
“烈洲太远了,依照我们被掳走的时间,不可能到那里。”谢净秋蹙眉细想,“剩下几个,都有可能。”
她闭上眼,努力回忆着金陵的地理方位,以及那些日子里与袁小姐相处时听到的只言片语。忽然,她睁开眼,“应当是查浦码头!”
“袁小姐曾同我说过,她父亲常去查浦巡查漕运。查浦是石头津南延的码头,多用于寻常商货的吞吐,不同于石头津,乃是皇家码头,军民两用,管理极是严苛。若要动些什么手脚,查浦最为便利。”
沈小山颔首,“谢小姐心思缜密。”
谢净秋苦笑,“可知道又如何?我们被困在此,消息传不出去,外头的人根本不知道我们在哪里。”
“未必。”沈小山沉吟片刻,“他们既要借您来要挟谢家,定会让您做些事,譬如交出什么贴身之物以作凭证,好让谢家相信您确在他们手中。届时,或许能在那物件上做些文章。”
“眼下烦恼无用。”沈小山靠在墙上,声音虚弱却沉稳,“不如养精蓄锐,静观其变。”
谢净秋心中生出几分安定。她点点头,托着腮,默默整理思绪,等待着那不知何时会到来的转机。
“裴雁行!你莫要欺人太甚!”谢崇安一掌拍在紫檀木书案上,震得笔架上的湖笔都跳了跳,“当真以为老夫不敢动你吗?”
书房外,几个伺候的下人噤若寒蝉,互相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惧。老太爷许久未曾发过如此大的火了。
书房内,裴序长身玉立,面色平静无波,仿佛那雷霆之怒并非冲他而来。他微微拱手,“老太爷息怒。下官职责所在,依法办事,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海涵。”
“职责?依法?”谢崇安气得胡须微颤,手指几乎要点到裴序鼻尖,“谢瑢之事,老夫念你年轻,不予深究!你如今竟又将主意打到我谢家头上,真当我谢家是任你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侍立一旁的孟令窈适时上前,柔声劝道:“老太爷,您消消气,裴大人他……”
“孟丫头你不必替他说话!”谢崇安打断她的话,语气愈发激昂,“这金陵城,还轮不到他一个黄口小儿来指手画脚!我谢家立足此地百年,什么风浪没见过?”
裴序眼帘微垂,“老太爷言重了。下官所为,皆是为朝廷效力,为百姓请命。若谢家行得正坐得直,又何惧下官查证?莫非……真有什么不可告人之秘?”
“放肆!”谢崇安怒极反笑,一挥袖袍,带倒了桌角的青瓷茶盏,清脆的碎裂声格外刺耳,“滚!给老夫滚出去!我谢家不欢迎你这等目无尊长、狂妄自大之徒!”
“既如此,下官告退。”裴序再次拱手,随即转身,离开了书房。
孟令窈望着裴序离去的背影,又看向余怒未消的谢崇安,咬了咬唇,终究还是追上了自己的未婚夫。
“走,都走!”谢崇安怒道:“老李,往后眼珠子放亮些,不许什么人都往家里放!”
“是、是。”
这番动静经由有心人之口,很快便传了出去。隔天,谢崇安怒气冲冲直奔守备府,言明要见袁成德。
袁守备看着面色沉郁的谢崇安,心中暗自得意,亲自为他斟了茶,“老太爷莅临,真叫寒舍蓬荜生辉。可是为了昨日与裴少卿的不快?”
谢崇安接过茶盏,却不饮,只目光沉沉看着他,“袁守备,老夫不喜欢绕弯子。我孙女净秋,已两日未归家了。”
袁守备面露讶异,“竟有此事?谢小姐吉人天相,许是去哪家姐妹府上小住,一时忘了递消息回来?”
“是么?”谢崇安将茶盏轻轻搁在几上,“那想必是老夫多虑了。既如此,老夫这便去禀明知府,请他发下海捕文书,全力搜寻。金陵城内,想必还没有我谢家找不到的人。”
他作势欲起,姿态强硬。
袁守备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知道这老狐狸在以退为进,逼他亮出底牌。他忙抬手虚拦,“老太爷且慢!此事……或可再议。”
他沉吟片刻,自袖中取出一支蝴蝶发簪,推到谢崇安面前,“此物,老太爷可还眼熟?”
那正是谢净秋平日喜爱的发簪。谢崇安瞳孔微缩,盯着那发簪,放在膝上的手缓缓握紧,手背上青筋隐现。他抬起眼,目光冰冷,“袁成德,你这是何意?”
“晚辈绝无恶意。”袁守备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只是请谢小姐暂作客几日。只要老太爷肯在裴序查案时,稍稍‘缄默’,或者……在某些关节处,行个方便。”
谢崇安冷笑一声,“你这是在威胁老夫?”
“不敢。”袁守备嘴上说着不敢,语气中的威逼利诱丝毫不加掩饰,“晚辈只是觉得,那裴序对您谢家,也未必有多恭敬。当初谢三郎不过些许小过,他便敢闯府拿人,可见并未将您这位金陵耆老放在眼里。此子仗着圣眷,年轻气盛,正好借此机会,让他栽个跟头,也懂得些人情世故。”
他观察着谢崇安的神色,见其面沉如水,又抛出一个更重的筹码,声音压得极低,几乎只剩气音,“不瞒老太爷,晚辈所为,三殿下亦是默许的。如今局势明朗,将来谁主东宫,想必您心中亦有计较。谢家百年基业,此时更该谨慎,切莫……一步踏错,满盘皆输啊。”
谢崇安沉默着,脸色变幻,沉默良久,终是颓然一叹,伸手一把夺过那支发簪,紧紧攥在掌中。
“此事……事关重大,老夫还需思量。”
“自然。”袁守备心知不能逼得太紧,故作大度,“老太爷尽管思量。只是……时间不等人。若让那裴序先动了手,晚辈自身难保之时,恐怕就难以保证谢小姐的周全了。”
谢崇安冷冷扫了他一眼,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净秋果然在他手里。”谢崇安取出那支发簪放在桌上,脸上哪还有半分犹豫,只有冰冷的锐利。
金陵城风口浪尖上的几人,此刻齐聚在一处隐秘宅院。
裴序接过,仔细查看。孟令窈也凑上前,就着灯光仔细端详。她对珠宝首饰的熟悉远胜在场男子,指尖轻轻抚过蝶翼、触须,检查得极为认真。
“不对,”她忽然蹙眉,指尖点在蝴蝶一侧的翅根处,“这里,原本应该嵌有一粒米粒大小的东珠,现在不见了。”
“东珠?”
孟令窈点头,思索着道:“净秋曾给我看过这支发簪,这发簪工艺精良,旁的宝石珠子皆是镶嵌紧密,没道理偏是那粒东珠掉了,兴许…净秋是想借此告诉我们些什么。”
“珍珠皆生于水,东珠…东珠……东?莫非是东面?”她看向谢老太爷和裴序,“金陵城东,临水之地……”
两人对视一眼,瞬间了然。
“查浦码头。”两人异口同声。
第98章 查浦沉夜 他微微颔首,“窈窈所言极是……
江风裹挟着寒意, 吹拂着码头边连绵的货栈与仓库。
霉味混杂着江水特有的腥气,弥漫在狭小闭塞的空间里。唯一的光源来自高处被封死的木板缝隙间漏下的几缕惨淡月光,勾勒出两道模糊的身影。
谢净秋靠坐在墙角, 盯着月光的位置, 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
沈小山屏息凝神, 耳朵贴着墙壁, 仔细分辨着外面的动静。
“快了。”他低声道:“他们换岗的时间到了。”
谢净秋点头, 用银簪在月光停留的位置用力刻下一道痕迹。他们试图摸清外头守卫轮换的时辰,寻求生机。
哪怕已经尽力传出去了消息, 也不能坐以待毙。
声响渐歇,沈小山重新坐好, 盯着地上几道刻痕, 问道:“谢小姐,您说,他们能发现那发簪上的蹊跷吗?”
“会的。”她的声音很轻, 却异常肯定, “至少,令窈姐姐一定会发现。”
沈小山点了点头, “是, 孟小姐心细如发,她定能认出。一旦他们发现线索,必有动作。若袁守备狗急跳墙, 我们也需做好准备。”
谢净秋深吸一口气, 握紧了磨尖的银簪,这是她仅有的“武器”,“我会尽力不给你拖后腿。”
沈小山闻言抬起头,望着她, 眸光坚定,“我会拼死护小姐周全。”
倏然,外头传来些许不同寻常的动静。两人精神一振,交换了一个警惕的眼神——机会,或许就要来了。
夜色下的查浦码头,并非全然寂静。漕船黑影幢幢,桅杆如林,江风掠过缆绳,发出呜呜的声响,掩盖了许多细微的动静。
裴序一身玄色夜行衣,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他身后,是十数名同样装扮、气息精悍的侍卫。
“大人,确认了,丙字叁号仓,守卫四人,两人在门前,两人在侧翼巡逻,半柱香前刚换过岗。”一名负责侦查的属下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掠回,低声禀报。
裴序颔首,手轻轻一挥。身后众人立刻领会,无声无息地分散开来,如同融入夜色的水滴,向仓库合围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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