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然而,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等车小哥二话不说就上来抓住她的胳膊。
江忆安后背冷汗直冒,后知后觉得想,原来两个人是一伙的,想要跑已经来不及了,男人的力气太大,用手臂卡着她的脖子拖着往门口走。
意识到这群人大概是前段时间到处都在传的人贩子,她喉间溢出断断续续的求救声:“救命!”
陈万怡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扔下可乐就朝其它岔口零星的人求救:“救命,有人吗,有人贩子!”
陈万怡嗓门大,惹得路过的人好奇往这边看了一眼,但是随后又很快收回目光。
江忆安左踢右踹,长期干农活力气大,那人也只能像压制案板上反弹的鱼一样死死压着她,没讨到什么好处。
“着火了!”江忆安用尽最后的力气对着陈万怡说,“喊着火了!”
陈万怡惊慌的脸上忽然明白过来,下一秒她的声音像喇叭一样传遍建筑的每一个角落:“着火了,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果不其然,不到几分钟,有人拿着灭火器匆匆赶来。
可这时原地哪里着火,只见建筑尽头,有两个女孩被拉上了车,陈万怡的嘴也被捂起来。
保安们离那边太远,来不及过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男人将女孩拖进车里。
然而,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人贩子逃之夭夭的时候,下一秒,一个身影冲出人群,在地砖上猛地滑出去,最后一刻,一把拽下将要拉车门的人。
车里其他人见状,赶忙上去帮忙。
而江忆安趁势挣脱,一脚踹开车门,把陈万怡推出去,随后反身踢开抓着自己衣服的人,跳出面包车,直接冲过去死死拉住被陈万怡母亲拽倒在地的男人。
保安见状,这才反应过来,长长的内街,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声,许多人闻声而来,只是,尽头哪里还见到面包车,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车开走了,留下其中一个落单的人贩子,被保安扯着胳膊,气喘吁吁地跪在地上,长长的血线从鼻子里倾泻而出,被江忆安挣扎的时候一脚踹破,流了满地的血块。
很快,有人报警,警察来的时候顺便通知了江忆安的监护人陈明。
陈明就此知道江忆安在庆阳火车站经历的一切。
那天,江忆安被气急败坏赶来的陈明领回去之后,从此像变了一个人。
及肩的头发剪成了短发,也没有再离开家,每天傍晚都会坐在门口的矮石上发呆,一开始陈明还管过她,但是唯独这件事打也没用,只能任由她每天在那里坐着。
“这就是忆安三次离家,”张博遥看着许一,这才开始进入正题,“其实,促成忆安第三次离家,是因为陈明那天用了和你一样的方法来学校里闹,把那个老师赶走了,在你们之前,陈明一共赶走过两位老师。”
许一有些惊讶地看向张博遥,动了动唇想要说什么。
张博遥自嘲地摇了摇头:“也怪我,那时太优柔寡断,护不住老师……”
许一有预感,张博遥接下来说的话,才是她真正想要知道的事情。
第43章 分枝(7)
张博遥大学本科毕业,九十年代,大学生很少,她是当时瓦罐村出来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是在很多年以后唯一一个。
毕业之后,张博遥从省外回到庆阳工作,那个年代人才稀缺,她本该前途一切大好,步步高升,可是却在事业最风光的那几年,毅然决然请辞,回瓦罐小学当校长。
这个决定对别人来说可能难以理解,甚至觉得太过可惜,可对张博遥来说,回到基层,回到养育自己的地方,将余生奉献给正在蓬勃发展的教育事业,活得才有意义。
七年前,江忆安十岁,上小学六年级,彼时,瓦罐小学刚从瓦罐村旧址搬到新址,以前破旧漏风的土房子换成了高大敞亮的砖瓦房。
一年级的时候,张博遥就注意到了这个漂亮又活泼的小姑娘,因为成绩常年稳居第一且极具亲和力,在学校里人缘好,乐于助人,在同学之间有威信,总是扎着挺翘的小辫子,背着书包,清脆的嗓音朗声叫道:老师好!
仿佛一切美好的品质在这个小女孩身上都能看到。
后来,上了六年级,江忆安的成绩依旧稳居第一,可是性格却变得越来越沉默,不愿与人交流,渐渐的,就很少有人主动找她玩。
不过,依然有一个女孩跟在她身后,两人不属于同一年级,就算对方不搭理自己,也会主动凑上去跟她说话。
陈万怡屡战屡败,屡败屡战,踢键子、玩花绳、跳皮筋……除了学习,课外活动样样精通,放学后,她教她玩游戏,她教她做习题。
那时,两家父母关系好,她知道江忆安所经历的一切。
那些母亲与母亲之间的互诉衷肠,刻意隐藏在身上的淤青与不为人知的眼泪,她都躲在门后偷偷看过。
陈万怡和江忆安是不一样的早熟,一个是在父母的爱意浇灌下主动了解这个世界,一个常年处在家暴中心被迫成长。
后来,两家交恶,两个女孩也因此分开。
江忆安上初中那年,江穆青离家,她被迫辍学。
一开始张博遥好心去家里劝过,去的时候拿着江忆安六年的成绩单和她曾经做过的试卷,心里想要说的话已经提前想好,可是陈明软硬不吃,像块石头一样不为所动。
后来她才明白,陈明心中已经把江忆安的未来明码标价,书读出来受益的不是他,倒不如等长大找个好婆家。
更何况那时褚贵枝已经怀孕,陈明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这个还未出生的孩子身上。
当年刺激江忆安第一次离家出走是难以接受母亲舍下她,不接受,不理解,不相信,为什么一个那么疼爱自己的母亲能舍下她安心离去,而且一次也没回来看过她。
一年之后,江忆安第二次冒着风险回姥姥家,是因为她知道江穆青或许回来过,可惜察觉得太晚,母亲早已离开。
而第三次,也有一个关键的导火索——
“许老师,其实在你们来之前,忆安也跟其他老师学习过。”
张博遥叹了一口气:“你是陈明赶的第三个老师。”
许一垂眸,紧紧攥着手里的成绩单,眼底冷意翻涌。
良久,安静的房间里响起一声自嘲的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所以这一切都不是偶然,之前发生的事也不是错觉,而是早有预谋。
她真的那么热爱学习吗,还是有其它原因,不惜牺牲……
张博遥看了看她,继续说:“忆安辍学的第二年……”
江忆安被迫辍学的第二年,第一次尝试拿着初中的书请教之前在学校里教过她的老师。
本来一切相安无事,但是无意间却被陈明看到了,只是那时陈明并没有在意,左右不过辍学了,即使再怎么学还能蹦出他的手掌心不成?
所以,当时江忆安并没有刻意隐瞒,每天晚上吃完饭,就会拿着书出去学习。
那位女老师叫沈秀,主教语文,是一名毕业两年的大学生。
江忆安上学的时候,她一直很喜欢她,以前班里的第一名如今变成这样,也令人唏嘘,所以,只要江忆安来问问题,她都乐意解答,甚至后面开始自己找资料给她出题。
许一听到这里,想起自己第一次找张博遥帮忙印初中的资料时,竟然没怀疑对方为什么答应得这么爽快,而且没有丝毫惊讶,原来是经历过。
怪不得……
她扯了扯嘴角,感觉有人在她脸上打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那时我很年轻,做校长不过几年,所以在处理起学校的事情上,有能力却没有足够的威严,不懂得与大家保持距离,为了学校的和谐环境,与大家打成一片,导致太过优柔寡断……”
江忆安本该可以这样相安无事地生活下去,但是第二次偷偷离家出走导致了沈秀与她从此断绝来往。
沈秀教她学习本是一片好心,但是陈明在见江忆安仍然不死心,便知道她偷偷学习,还在酝酿着离开,于是在一年后的某一天,陈明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位老师骂哭了。
沈秀本来脸皮就薄,那时她还年轻,冲过来理论,推搡之下却被陈明打了一巴掌。
那是江忆安第一次见到这种情况,看着陈明露出的强健肌肉,好像看到夜黑风高下,冰冷的墙角,江穆青被打得满身是伤。
她全身颤抖着不敢上去拉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被吓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沈秀头发凌乱,眼眶发红,抽泣地站在马路旁,没有再看她一眼。
那一刻,她对她一定失望极了。
人群散去,江忆安与沈秀隔着一条路相对而立,良久,在沈秀转身走的瞬间,江忆安终于跑起来,哭着跑过去,攥着老师的衣角,抬头看着她。
沈秀停下脚步,过了一会,调整好情绪才转身,她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对着她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