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江忆安自然高兴,噔噔噔跟上来,顺手把房门关上。
“坐吧。”
眼前依旧是那熟悉的桌椅,桌子上摆着她曾经用过的书本,笔筒里的玫瑰花仍然开得旺盛。
一切还是原样,但一切似乎都在变好。
江忆安没有坐下,而是亦步亦趋跟着许一,停在她身后半步之外。
许一正背对着江忆安放书包,察觉到眼前落下一片阴影,她身体微滞,房间里太过安静,某一瞬间几乎能听到身后人的呼吸声。
她知道她有话要说,所以并没有什么反应,仿佛没有察觉到一般,继续脱外套。
“姐姐……”江忆安没有再往前,视线不自觉落在许一被黑色紧身毛衣勾勒的腰侧,抬起手,盈盈一握,便在咫尺之间……
下一瞬,她不自然地移开目光,缓缓道:“年前你走的时候问过我一个问题,我现在可以回答。”
许一手中的动作一顿,依旧没有任何反应。
江忆安声音喑哑,继续说:“我小时候特别喜欢做手工,学过折纸、木雕、编织……只要是能学的我都学过,那时候大家都很喜欢我做的东西,所以我也经常会送给她们一些比较难做的。”
“比如,用野草编成的蛐蛐、兔子、蜻蜓,用木片雕成的印章、人物、字体……但是花,”她顿了顿,“除了姐姐,我只送给过两个人……”
说到这里,许一终于转身看她,她很想跟她说我不在意,你不用跟我说这些。
但是,看着那双真挚诚恳的黑眸,目光如水,眼波婉转,像是石子抛进平静的湖里,在她心中荡起一圈圈细小的波澜。
最终,她还是没有说话。
江忆安继续说:“第一次送花是给张校长的女儿,那时我正上六年级,第一次觉得她很厉害,她是除了校长之后第二个考上大学的人,那天她来学校给我们讲了很多关于外面的事情……”
所以,她把自己叠得最满意的一朵纸叠玫瑰送给了她,以后,她也会和陈馨一样,考出去,考上人人羡慕的好大学。
“第二个是送给了六年级教我的语文老师,”她顿了顿,不留痕迹地看了许一一眼,继续说,“我辍学以后,经常会拿着书请教她,沈老师很年轻,也很……”
也很漂亮,跟她说话的时候很温柔,从来不会体罚学生,见人总是笑着,班里的学生都喜欢语文老师,有时候见到她身上的伤痕还会主动帮她擦药,单独相处时,会偷偷给她塞时兴的零食,甚至教她女孩第一次生理期的知识……
“怎么了?”许一的声音突然打断她的思绪。
江忆安猛地抬头,这才发现自己说着说着走神了。
提起沈秀,她总是忍不住想,自从六年前一别,她再也没有见过她,以至于很少再记起自己与她相处的细节了。
“没事,”她继续说,“沈老师是我上小学的老师,她教我的时候刚大学毕业两年,平时对我也很照顾,后来,我辍学后,有一天看到她看着手机上一张玫瑰花的照片发呆,所以就想着送朵花感谢她……”
六年前某一天的傍晚,二十四岁的沈秀坐在门槛上看着手机里像素模糊的一捧红玫瑰,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感慨:“好贵啊,一支怎么这么贵,九朵岂不是要一百块了……”
照片里的玫瑰花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没有发现坐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小女孩也在看着那张照片。
有些事情就是那么巧,江忆安刚好会叠玫瑰花,熬了两晚的大夜,第三天终于把花叠好了。
她满意地看着仿真枝叶绑在一起形成的花束,临睡觉前,悄悄藏进衣柜里。
“1、2、3、4、5、6、7——”
沈秀惊喜地数着怀里的纸叠玫瑰,还没数完,突然一愣,眼神突然黯下来,喃喃道:“为什么偏偏是九朵……”
……
沈秀,瓦罐小学的语文老师,毕业两年后在瓦罐小学教了两年的书,入职第二年因为陈明故意诬陷,考上研究生后离开。
许一还记得那天张博遥跟她说过关于沈秀的事情。
“不用再说了,”她打断她,“我只是单纯地想资助你上学,过去的事情不必和我解释。”
私心也好,作为长辈的关心也罢,她已经尽量让自己忘记年前发生的那些事,过去的就过去了,恩过刚好一同抵消。
毕竟江忆安也曾经帮过自己,在她心中,有来有回,也算处事得当,可她说的看似果决的话,心中却像压了一块大石头,听了江忆安的解释反而更加沉重,让她喘不上气。
“姐姐,”江忆安见她如此,也开始表态,“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不会再有任何留恋,以后我只想好好学习,不会辜负姐姐的期望。”
她发誓:“我说到做到。”
“姐姐想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过了一会,许一看向她,心中稍稍舒缓,她问:“做什么都可以?”
江忆安没有任何犹豫,同样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说:“是,做什么都可以。”
许一:“好。”
她问:“之前拍过身份证吗?”
江忆安有些惊讶,但还是说:“拍过。”
许一:“能拿到户口本或者身份证吗?”
江忆安犹豫了一下,说:“可以。”
许一说:“好,明天穿深色的衣服,带你去拍新的身份证。”
江忆安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人,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许一笑了笑,问:“想要离开这里吗?”
江忆安这才意识到什么,毫不犹豫地点头:“想,很想。”
第46章 除草(2)
许一看着江忆安,女孩的表情格外认真,眼睛被傍晚的夕阳照映得很浅,像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
“明天早上七点,来这里。”
江忆安立刻答道:“好!”
她知道许一让她拍身份证的目的,之前陈明为了防止她逃跑,带她去派出所拍过,只是拿回来之后一直被锁在柜子里,从此,那张身份证就成了束缚她的一道枷锁。
不过,那个破柜子上挂着一把陈年旧锁,用一根铁丝就能打开,简单得很。
现代社会没有身份证去哪都会受限,新拍的身份证会覆盖原有的身份证,这一过程很漫长,之前一直没有机会实施,这两天陈明不在,就是绝佳的机会。
天时地利人和,她想,是不是老天都在帮自己。
晚上回去后,江忆安拿到户口本,随后又悄悄把锁给锁上,如果不出意外,陈明应该不会发现。
因为明天有很重要的事,所以她一晚上翻来覆去没有睡好。
第二天一早,江忆安就按捺不住,提前收拾好自己。
及肩的头发被利落地扎起来,露出两侧雪色耳廓,藏蓝色衬衫一排扣子规整地系着,后颈被阳光照得又白又亮,修长的双腿在沥青马路上奔跑,金色发丝随风飘扬,活脱脱一个积极向上好青年。
只是,江忆安脚下有些刹不住车,一溜烟就跑到了支教老师宿舍的前院,猝不及防间,与上厕所回来的许一碰了个对面。
这下,想要躲开的机会直接没了。
她提前过来本不想让人有负担,所以寻思着找棵树藏起来,等七点再出来,结果没想到自己忘乎所以,脚底像是抹了油,一路小跑,直接出现在人家面前。
两道视线相触,周围安静一瞬。
许一眼底的迷蒙转为惊讶,直到听到其他老师房间的开门声,她才反应过来,率先说:“进来等吧。”
去年陈明大闹的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自那之后,其他支教老师也在私底下讨论两人的关系,感情上的纠葛,最能激起人的八卦之心。
江忆安深谙其中道理,为了避免村里的闲言碎语,立刻跟着进屋。
关上门的一瞬间,听到隔壁一道声音传来:“咦,她怎么又来了,不怕……”
随着“吱呀”一声,后面的话全部被关在门外。
眼前陷入一片黑暗,房间里窗帘没有拉开,灯也没有开,灰蒙蒙一片,江忆安照常坐在凳子上等。
房间里很安静,她听到许一洗手的声音,随后脚步声走远,床边的柜门打开,发出衣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许一在换衣服。
想到这,江忆安的身体不觉紧绷起来,呼吸也越来越轻。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毫无预兆传来一句:“吃饭了吗?”
很平常的一句问候,江忆安身体陡然一颤,像是被吓到一般,半晌,才细若闻声回答:“吃了。”
许一今天的着装很简单,里面穿了一件棉质杏色衬衫,外面搭一件黑色的长款风衣和一条同色系的西装裤,长发用一根银色流苏发簪盘起,脖颈纤细而修长,即使在昏暗的光线下,也明晃晃地有些惹眼。
她好奇看了女孩一眼,自己有这么吓人?
“带身份证或者户口本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