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感觉怎么样?”五条悟手摸上他的额头,“有点低烧。再休息一会儿?”
  太宰治微微偏头,视线落在五条悟近在咫尺的脸上。
  高烧带来的混沌感尚未完全散去,眼前还有些模糊,但那双近在咫尺的苍蓝色眼眸却清晰得惊人。它们明亮璀璨,此刻正专注地映着他的影子。
  他一时竟觉得有些心安。
  太宰治看了看他,似笑非笑道:“……谁给我换的衣服?”
  “……我啊。”五条悟覆在他额头上的手僵硬了一下,他飞快地收回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对方皮肤微烫的触感,不知为何他捻了捻手指。
  “总不能让你穿着那身脏衣服躺床上吧?而且衣服都小了,看着就难受。”他语速比平时快了一点,目光下意识地从太宰治脸上移开。
  他边说边抬手,习惯性地想推一下墨镜掩饰什么,指尖却碰到了镜框边缘就顿住了。
  因为此刻他脸上根本没有墨镜,墨镜被他放在了太宰治枕头边。这个小小的失误让他动作僵了僵,随即若无其事地将手放下,插进了裤兜里。
  “那你怎么给我挑了身白的,自己穿黑的?”太宰治问。
  “哦,因为看你穿黑色总觉得太闷了。”五条悟诚实道,随即摸着下巴思索,“怎么感觉好像回答过这个问题?”
  他仔细一想,确实回答过好几遍这个问题。带着白猫同学开会的时候撞到父亲,父亲问过;后面母亲给他送甜汤,临走的时候也问过为什么总让白猫同学穿白色。
  “那你也穿白的。”太宰治说,“就我一个人穿白色的话也太过分了。”
  “过分?”五条悟眉梢高高挑起,“哇哦,白猫同学,我还没来得及找你算账,你倒还说我过分?”
  “让你乖乖呆着,你说你要去拆弹,结果拆弹拆一半跑去祓除特级咒灵,还把自己搞成这副鬼样子……”他盯着太宰治,“我是不是跟你说过,不要把自己搞得一身伤?”
  太宰治闻言打了个哈欠,甚至还慢悠悠地抬手揉了揉眼睛:“好困,头也好晕啊……五条老师,我想睡觉了。”
  说着,他直直地倒下去,像尸体倒地一样的僵硬,侧身把被子往上拉了拉,迅速闭上了眼睛。
  五条悟额角的青筋都隐隐跳动起来,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又硬生生憋了回去。他看着床上那个缩成一团拒绝交流的麻烦鬼,只觉得一股无处发泄的憋闷感堵在胸口。
  “你倒是困得很及时。”他气笑了,伸手用指节猛敲了一下太宰治露在被子外面的额头。
  这一下敲得结结实实,声音清脆响亮。太宰治额头上冒出了一块红痕。
  太宰治默默睁开眼睛,也不吭声,只是幽幽地看着他。
  五条悟:“……也没有很痛吧?就轻轻碰了一下嘛。”
  太宰治不说话。
  “……你打回来?”五条悟说着,把自己的额头毫无防备地伸到太宰治面前。
  白皙的额头光洁饱满,线条优美,是造物主的偏爱之作。此刻却坦荡地,暴露在太宰治触手可及的距离。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这送上门的靶子,眼神里没什么波澜,抬起了食指。
  不知道为什么,五条悟感觉自己好像在那个瞬间屏住了呼吸。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未降临。
  那根冰冷的食指,只是抵在了五条悟光洁饱满的额头上,带着点嫌弃意味地,把他那颗价值连城的白色脑袋推远了。
  太宰治收回手指,重新缩回被子里,嘟嘟囔囔道:“我好饿,晚饭吃什么?”
  “……反正蟹肉禁止。”五条悟愣了一会儿,才说,“而且你在船上吃的蟹肉刺身够多了,我怀疑你把自己弄发烧的原因它得占一半。未来一周都没有蟹肉份额了。”
  被窝里的鼓包动了一下:“五条老师好严格,明明都是你看着我吃完的,当时怎么不说?”
  “那是因为当时还没发现你这家伙这么惹事……”五条悟顿了顿,却没有再往下说,只道,“甚至还能让自己长高。”
  被窝里安静了几秒。
  太宰治似乎是察觉到不对劲,坐起来,问:“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你突然长大不算事情吗?”
  “关于这个,我也没辙呢。”太宰治摊摊手,“我还以为是跟咒灵有关的事情,比如咒灵的存在藏不住了什么的,我要被问责了呢。”
  “问责?”五条悟轻笑一声,“有我在,谁敢问责你?”
  第49章
  从酒店窗户外看过去,横滨的风景铺展开来。暮色四合,华灯初上,高楼大厦勾勒出都市的繁华,海港的气息隐约传来。
  这跟太宰治所在的横滨不一样。这里的城市中心的没有那高大的五栋黑色建筑,没有港口mafia, 没有三刻构想,它只是一个在阳光下运转的现代化港口城市,干净, 明亮。
  手机屏幕上,各大新闻应用的热门推送几乎都被邮轮遭到恐怖袭击的事件屠版,随便一刷都是触目惊心的标题和模糊的现场图片。
  咒灵的存在并没有在网上掀起波澜,政府的管控机器正高效运转,试图将世界维持在过去的框架里面,那些超出常人理解范畴的真相,还牢牢地被封锁在萌芽状态。
  但是, 有些事情一旦撕开了口子, 就藏不住了。
  恐惧、震撼、颠覆认知的冲击,并不会因为信息的封锁而消失。那艘巨大的邮轮上,承载的不仅仅是数千条生命,更是一个微缩的社会。
  有在政商两界举重若轻的显赫人物,有嗅觉敏锐的记者和学者,有像高木涉那样亲眼目睹的普通警官, 也有安稳度日的普通人。
  他们的疑虑虽然被藏在了在官方叙事的水面下面,可是对亲历者来说,那个穿着白色西装的身影,那个在蓝白光芒中显形又消散的恐怖怪物……这些被官方定义为“应激反应”或“群体性癔症”的记忆,不会轻易被安抚。
  恐惧和怀疑的种子一旦播下, 只需一点点契机,就可能冲破那层脆弱的合理解释,把那道被强行缝合的裂缝再次狠狠撕开。
  何况网络的信息虽然能够监管,亲历者之间的口耳相传却无法被管束。
  太宰治把手机放回兜里,指尖勾起墨镜,五条悟出任务前那句“给我好好呆着”的警告被他轻飘飘地忽略了,自顾自打开酒店门,甚至有闲心对着被五条悟十万火急从本家召唤来的年长医师露出一个堪称乖巧无害的微笑,点头致意说辛苦了。
  然后,在那位医师反应过来之前太宰治就悠然地晃出了门,身影迅速消失在走廊转角。
  横滨的街头。
  街道的布局依稀残留着记忆中的轮廓,却又处处透着陌生。没有那些盘踞在中心的高楼,没有硝烟和血锈味的味道,只有一派和平都市的繁忙与平庸。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脚下的步伐毫无规律可言,没有明确的方向。
  当思绪从短暂的放空中抽离,他停下脚步,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招牌熟悉至极。
  lupin。
  昏黄的灯光,木质的门框。它安静地挂在街角,像被遗忘在异世界的旧日印记。
  太宰治在门口站定,目光沉沉地注视着那扇门。片刻的思索后,他不再犹豫,抬手推开了那扇仿佛通往过去的门扉。
  门轴发出轻微的吱呀声,将他带入一片熟悉的昏暗与静谧。酒吧内部的格局与他记忆中的lupin几乎别无二致。吧台、高脚凳、狭窄的卡座、墙上那面标志性的酒柜。
  吧台后,一个熟悉的身影正低着头,沉默而专注地擦拭着手中的玻璃杯。听到推门声,老板抬起头,声音不高,带着一种特有的沉静:“欢迎光临。”
  他的目光在太宰治身上停留了片刻,随即问道:“您好,请问要点些什么呢?”
  吧台边零星坐着几个客人,卡座区则空无一人。三张深红色的高脚凳环绕着小小的圆桌,在昏黄的光线下静默。
  “螺丝起子。”太宰治自然地走向中间的那张凳子,坐了过去。
  这家酒吧,是织田作之助带他来的。
  织田作之助有着一头略显凌乱的红发,眼神总是带着点游离世外的平静。他说,这里是死之前必须要来一次的地方。在这个地方,他给织田作之助取了一个新名字,从此他就叫织田作。
  他们是意外相识,没有利用也没有欺骗,但或许可以说有救命之恩。他们在这里谈论着无关紧要的琐事。分别的时候,是太宰治率先提出来的“下次”。
  “下次”,是只能在朋友之间出现的词汇。因为没有人会跟陌生人约“下次”。总之,他们普通地成为了朋友。
  后来,他跑去跟织田作一起处理尸体。那是港口mafia底层最肮脏无趣、也最辛苦的任务之一,是织田作的任务。尸体腐败的恶臭会渗进衣服纤维里,经久不散。但他自告奋勇,整天整天地和织田作一起搬运尸体。
  某天,他们带着一身仿佛腌入味的尸臭,袭击了一个带着圆框眼镜的文职人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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