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察觉到宇文贽的注视,徐菀音却并不愿看他,只气呼呼地侧过了脸儿去。
她被吕斓樱那声喊叫提醒过后,的确想起了,这位乃是前两日刚见过的驭马公子、镇国公府的世子爷宇文贽。随即想起那日从那些夫人们嘴里听来的,关于这位宇文世子爷的风月情事。适才刚刚醒转时,他竟又离自己那般近,活了十四年从未与男子如此接近的小女郎,心里深深感到被冒犯的羞恼。
尤其是他那双眼睛,上次在南郊偶遇时,他便是那般无礼地一直盯着自己看。这回更是趁自己昏迷,竟凑到脸颊前看自己。此刻包扎着伤口时,那眼神仍不离了自己……
徐菀音被宇文贽那又黯又深的眼神激出些怒火来,加上伤了他的愧意,又有些隐约的担忧,怕被他看出点什么端倪来,诸般情绪积累着,自己消化不了,不愿继续将面颊对着他,便彻底转过去,扭着个身子,只给他个后脑勺看,整个人别别扭扭的靠在那里。
吕斓樱默默安排处理着眼前的混乱,一壁飞快地思忖着。
这一日的太子雅集上,她已然见识了数度的风起云涌。
新昭明朝首度做的伴读学举试,不全等同于往朝的伴读制。但是若凭此挤入太子东宫势力圈,对许多个人和家族而言,俱是改变命运之举。
虽则从各地被择选入京之人中,有不少是秉着入京为质的心绪而来,例如徐渭一家;却也有不少,真真是靠了多少人的推波助澜才得以到此,甚至有些破格参选者,例如江南盐商之子苏志便是如此,他家族并无官身,却积攒了数朝的漕运经历,知道若入了京城王孙甚至太子的伴读名录,可跳过科举直接授官,乃是商贾大户求取功名的最优选。
然而这太子李琼俊,看起来却并非是个妥帖求才、乃至要为日后自己登基铺路的。
今日只看他厮混于几名长相清秀纤弱的生员之间,倒是有些坐实了外间所传“太子好男色”的风言。令得那些个正经读书、对功名有向往的年轻生员频频侧目。
吕斓樱这般八面玲珑的,算是一上来就明确了,今日这个太子雅集,并非如詹事府《东宫出阁录》中所说的那样,乃是要“延访四方俊彦,验诸生实学于宴游之间,观其器识,以辅储教”。而实在就是太子逮着个机会,要对从京城外各地拽过来的年轻学子作一番验看。面容俊俏的、知情知趣的那些,恐怕才是太子要的。
如是这般,眼前这徐晚庭才合该是太子最瞧得起的那个。
却被裹住丢弃于角落,整整一日未得见到太子一面。
又听太子在雅集上数度提起这徐晚庭,那么他该是知道其人的。
想到此处,吕斓樱忍不住转向徐菀音,小心发问道:“徐公子,不知今晨乃是何人将你领至此间的?却又是如何被弄晕了置于柴堆下……”
“柴堆?”徐菀音小声惊道,自己竟至于被人塞入柴堆下,这等不堪的情形,是之前她连想也未曾想过的。
吕斓樱:“是奴家园里伙计发现公子于柴堆下,奴家惶恐,实不知何人要害公子,方带人将公子送入此香藏室隐蔽……”
徐菀音颤声问道:“为何不报官?”
吕斓樱上前一步,手指摩梭着仍裹于徐菀音身上的绢囊,道:“公子请看,你可知这绢囊?”
徐菀音方才仔细看起身上那块将自己紧紧卷住的绢布,那绛紫发暗的织物厚韧有劲,稍带弹力,却会在裹挟之物挣扎之时,越卷越紧。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徐菀音眼里惊惧之色更甚。她从小便随父亲在军中,也见过不少战备之物,却从未见过如此精巧的缚人器物。
她轻呼着在绢囊内蹬起腿来,却立刻感到身上疼痛,忍不住疼得哼出声来。
宇文贽在一旁见了,叹口气提醒道:“徐公子这般动弹,只有越来越紧。这绢囊有几处封口,遇热才得软化扯开……”
原来方才宇文贽替徐菀音扯开上身绢囊时,便是利用手中温热,将一处封口捂得松动了些,才得以扯开来。
宇文贽:“这绢囊乃是宫中之物,不仅有特殊封口,还于颈部、腰部、腿部设有‘九转玲珑结’。害你之人幸而并未在你颈部打结,否则那结会越来越紧,一日时间下来,恐怕你便会闭息……”
徐菀音顺着宇文贽所说,将身上绢囊一路看下去,果然见得那隐蔽的封口及绳结。一时间又是惊惑,又是害怕,头皮都发起麻来,不知不觉间,眼泪儿已流了满脸,盈盈泪眼闪出些颤巍巍的光来。被那宇文贽看在眼里,又是不忍起来,便闭口不言了。
吕斓樱拿出一方白帕子替徐菀音拭去泪珠,继续问道:“徐公子,你还是回忆一下,今日你来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徐菀音极力忍耐,将自己想作兄长徐晚庭的身份,压抑下那些娇声哽咽,缓缓道:
“今日巳时,我与我家小僮若兮到得异香园大门口,得知小僮不能随我同入,便令她候在门口。却得门僮告知,今日雅集收得晚,且得到日落时分了。乃令若兮先返,待午后再回来此处候我……”
宇文贽看一眼吕斓樱,她点点头道:“确是这般,除了太子和诸位公子外,点选生员此番一律被要求单独入园。”
徐菀音继续道:“便有位引路嬷嬷领我进了园,先在一处凉亭挑香草佩戴。我看那处案上香草繁多,忍不住细细看了一会儿,待我抬头时,那嬷嬷却不知去了何处。我只得挑了一束紫菀握在手上,再等一会儿,也不见嬷嬷回来……”
吕斓樱忍不住问:“那嬷嬷怎生模样,徐公子可还记得?”
徐菀音道:“只记得上着青色短襦,下裳也是青色褶裙,斜挎了个香草布包……”
吕斓樱微微点头道:“但看衣着,也确是我园里引路的嬷嬷。徐公子请继续说。”
徐菀音:“那时间,我听园子里有人声,便想自行过去。哪知园子甚大,曲径也多,转来转去竟不知转到了何处。先前的人声也消失了,不知该往哪个方向走时,却听好似有人叫我‘徐晚庭’,记得是唤了两声,我便应了一声。后面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吕斓樱问:“是男声女声?”
徐菀音:“男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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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女郎动不动射箭,后面看世子爷怎么修理你……
第9章 幕后黑手是谁?
听完后,宇文贽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徐公子,你看看你身边是否还有那束紫菀?”
徐菀音低头看时,见两手空空,身上也无。
吕斓樱便上前帮着一点点扯开绢囊,遇到腰腿处的九转玲珑结时,却解得不得法,无论如何也解不开,倒真如宇文贽所说,越扯越紧。只得望向宇文贽求助。
宇文贽肩臂处的伤口已包扎妥当,幸而隔得近,徐菀音的袖镖堪堪扎出去,伤口虽划得有些长,流了不少血,却并不深。
他刚挨了徐菀音一镖,此刻望向那动辄便要暴起发镖的少年,眼神里带了些询问之意。
徐菀音扫一眼他,小脸儿霎时间绯红一片,愧色难掩,低低地道:“宇文世子,适才是我冒失了,多有得罪。现下还请不计前嫌,帮我解了这结才好。这厢多谢了……”
说完这些,她见那男子仍是深深盯着自己,心里又是一阵别扭,便扬起脸儿来对着他,两个大眼儿也是直直地看回去。
哪知那宇文贽倒是垂了眼眸,微微笑了笑,便走过来,大手往她腰间几盘几绕,将那九转玲珑结解开来,又如是这般解了小腿处的结。这才将卷曲良久的少年从绢囊里放了出来。
吕斓樱将那绢囊里里外外搜罗一遍,并未发现紫菀香草,一片干草叶也无。
宇文贽道:“那便是当下就掉落了……”他对吕斓樱道:“你命人到园中平常不太有人前往之处去找找,哪里有掉落紫菀处……”
吕斓樱忙吩咐了下去。不多时,便有小厮过来报,说在落华堂后院的一条小路上找到了一束紫菀。
宇文贽与吕斓樱提脚便要过去查看,那角落里刚刚站立起来的徐菀音也要跟过去,却一挪步便觉身上生疼,忍不住叫唤出声来。
宇文贽停了停步子,回首看她。只见那娇小少年靠在墙边,香藏室内本就阴凉幽暗,到得天色褪尽时,只得一点烛光,晃悠悠如同鬼火,若留他一人在这里,确是有些孤独冷清、令人生惧。
宇文贽正有些犹豫时,只听外间急匆匆奔来个小厮,一壁叫唤着:“小……公子,可担心死小的啦……我在园子外面左等右等,见人都走空了,还不见公子,怕也怕死了……”
原来是徐菀音的小厮若兮终于找了来。她在园外候得眼见出园的人也渐渐零落了,天也乌压压黑下来,却就是不见徐菀音走出来。小丫头一个哪里打得起什么主意,只一个混等,越等越害怕,呜咽咽小声哭起来,终于引得园里一个洒扫婆子注意到她,便将她引入进来,找到管事的才寻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