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俩老的这阵子哪能瞧不出谢义柔低沉失落, 今天见他淋雨回家, 问也问不响,丢魂儿似的,只一味回房去,一步一个湿脚印。
  只得问后脚进门的谢石君个中缘由,他将俩人分手的揣测和盘托出, 别看谢建荣平日对隔壁赖英妹颇有微词, 但得知此事后属他最忧心,毕竟家里经历过谢义柔当初因为被洪叶萧删了而患厌食症的日子。章梅清倒主心骨似的叫他放宽心, 多给孩子带来积极情绪。
  他才劝老两口早些休息,谢义柔这边交给他,忽听后头“哐啷”一响。
  一转头,片刻前还强调要早睡的人,步似箭夺门而出,一眨眼功夫便扎进前院,雨幕里,背影被夜色吞没。
  “外面下雨!伞!”
  “柔柔!这是要往哪儿去?”老两口唤不住,急步跟去,被谢石君拦在屋檐下。
  他拿过俩人手里的伞,撑开其中一把,“我跟过去,天黑路滑,您二老别摔了。”话完不忘吩咐保姆陪在客厅等,自己则内线电话喊了两个门卫,领人果断冲进了雨里。
  他在原先吵架的那段路找到了跪在地上,侧俯着半边身,半条手臂没进排水道的谢义柔。
  “我记得就在这里的,大哥你记不记得是在这里掉进去的?”谢义柔似乎从平和的假象中醒了过来,绸子睡衣被雨浇透,贴着骨骼单薄的走势,黑洞洞的眼满是无措,仰脸见他来了如同看到救星。
  这是段排泄路面雨水的下水道,雨季之外一般都能维持干燥,现今塌来一场暴雨,积水从四面八方流淌,把里面淹了,加之天黑,肉眼根本无法判断钥匙的位置,又是否被雨水冲走。
  “嗯,记得。”其实谢义柔这时候就应该高烧糊涂了,他当时正把车开回院里,哪清楚他们之间细节。
  不过,谢石君也后悔,或许他在场还能劝住几句,事态也许不会到无法挽回的地步。
  他把伞递给门卫,接过只手电,蹲下来陪他一块找。
  上空黑伞伞面的嘈杂如有硬币一股脑儿撒上去。
  低处的手电光探进下水道,一瞬间的亮色反光。
  “在那儿!”平素洁癖发作连别个碰他一下都不乐意的人,像是寻得失而复得的宝藏,半趴在地上,迅速探手进去,把被水淹得只冒出个角的钥匙串捞了出来,捂怀里满是欣喜,“找到了,终于找到了……”
  “……萧萧肯定不会生我气了。”
  谢石君注意到他被雨打湿的面庞透着羸弱,没跟去宣水市的这半个月本就没好好吃饭,晚上又喝酒又哭,情绪接连被折腾垮,跑出来淋雨这段,一路在园子里帮他拣了两只拖鞋,现脚还是光着的也浑然不察,攥着脏兮兮的钥匙还能喃着庆幸的低语,一遍又一遍。
  他不确定谢义柔是真不懂洪叶萧的个性,还是不愿认清现实。
  想骂醒他又不忍心,那张脸没了平日的肆意凌然,憔瘦中已经透着苍白的病态了,于是只把鞋搁地上,“先穿上。”
  只是谢义柔没起得来。
  就着半跪的姿势,晕倒在了雨里。
  “柔柔!”
  那阵子,谢义柔高烧反反复复,加上咳嗽感冒,拖了许久才痊愈,这和他不愿意配合吃东西加强免疫力有很大关系。
  眼看他又把自己闷在被窝儿,不肯交流不肯进食,到时候闷出汗湿了睡衣,一着凉又要烧回去,谢石君扯了扯被角,没扯动。
  “我今天见到她了。”他对着隆起的被子前言不搭后语忽然说。
  可大家都听懂了,谢建荣忙杵他一下,他依然不疾不徐地继续:“晨跑的时候,她和往常一样,沿着园子跑了两圈,很准时,很规律,连拉伸的动作都不多不少。”
  谢石君犹记得初分手的次日晨,洪叶萧罕见地比平常早、跑的圈数也更多,他为此还特地拿话试探她,不料对方襟怀坦白,并不避讳她失眠的事,他那时预感就很不妙了。
  果然,时日循环,她渐渐恢复了常态。
  “石君,先别说这些,你刚回来,先去洗个澡,快。”话到这份上,连心态较好的章梅清也扯他示意,边把他往外推,怕刺激到谢义柔。
  可向来敬尊长爱惜幼弟的谢石君却纹丝不动,依然我行我素,“后来在车库又遇见了,她照常跟我打了声招呼,接着从后备箱拿了猫粮和罐头去廊下那添满,开车去上班。”
  被团不动不响,床畔的老两口急得团团转,恨不得找卷胶布把他嘴封上。
  “柔柔,”偏偏谢石君还直点名字,“我知道你在听。”
  “也知道你听得出来什么意思,意思就是——”
  “她没有你也可以过得正常,过得很好。
  “她不可能回头再要你了。”
  “你胡说!”谢义柔两手压下被沿,露出张泪涔涔的,被闷得透红的一张脸,胸膛剧烈喘息,怒着双眼死盯他。
  谢石君:“那你病好刻意出去那几次,她见到你有理你么?”
  病中那段时间,一听到外头有客的声音就要问是谁来了,后又神情寂寥靠回床头,只是他心里也赌气,又不肯明说自己在期盼什么,天天把玩那串缀着红叶的钥匙,某一天突然说自己要出去散散步,散步?那阵子暴雨如注,他不顾劝阻,病着也要出门,结果没在园子见到人,夜里又开始高烧。
  后来天气好了,应该偶尔见到过,看他回来把自己闷在被窝哭就能猜到过程是怎样惨淡。
  “你今天回来把自己关房里,躲被窝掉泪,又在园子里还是车库遇见了她?”
  “别说跟你说话,她看也没看你一眼,是吧?”
  谢石君的话狠狠戳烂他肺管子。
  黄昏的车库,洪叶萧从车上下来,语气轻缓正和谁打电话,说着“医院都安排好了……你已经谢过了”,眉眼柔婉擦肩而过的那幕重袭脑海。
  那瞬间迸发的强烈不安再度冲击着他的心防,谢义柔拾起枕头朝他哥砸去,一个接一个,直到手边没东西了便倾身去推他,“你走开,滚开……出去!”
  “爷爷,让他出去,奶奶……”他顿时被那种不安裹挟着,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孤立无援起来,偏偏久不进食乍一坐起来,低血糖让他眼前犯黑没什么力气,泪很快淌湿脸颊,他急得让爷爷奶奶帮他,一点也不想从谢石君嘴里再听见只言片语。
  “好好好,乖,不气大哥,大哥也是心急为你好。”章梅清站床头,把他一双推搡的手连着人揽怀里,怕他在气头上真敢动粗打他大哥。
  谢建荣则把站原地由他扔东西发泄的谢石君往床尾带了带,低声道:“你说你也是,让你别说,平时的分寸都去哪儿了?”
  “让他出去!”谢义柔急得呛到自己,一阵咳嗽,连着脖颈浮出片血色的绯红,揽着他的章梅清连忙往他额头探了探温,好像又烧起来了,上次感冒发烧一直没好断根,她一阵忧心。
  “爷爷这就让他出去,替你教训他。”宠没边的谢建荣立马架着谢石君的后背往外带。
  谢石君顺着脚步无奈,“你们这样他永远要消沉下去,叫他认清事实长痛不如短痛。”
  爷俩出去外面清算之后,卧室静下来,谢义柔靠在床头,唇瓣翕动,埋首盯着自己手里的钥匙串,兀自低语:“她肯定会原谅我的,会来哄我的,每次都是这样的。”
  不忘仰头朝他奶奶确认:“奶奶你说是不是?”
  章梅清张了张嘴,眼看他嘴唇又开始烧得嫣红,燥得有些起皮了,恰好房门被敲响,是端饭菜进来的阿姨,她咽回话,点头说:“是,吵架而已,萧萧肯定不会当真的。”
  “来,先吃点东西好不好?吃东西才不会生病,否则病着怎么出去。”她接过放餐托盘,附语让阿姨联系唐医生赶紧来一趟。
  “对,万一萧萧明天来找我,约我出去,我不能生病。”他安分接过碗勺,往嘴里塞着食物,为了把东西吞下去而安静嚼咽着,尤其是几次都僵了一下反胃想吐,又强压不适咽下去的模样,章梅清看在眼里,每每张嘴,还是不忍揭穿真相。
  空气偶尔被瓷器磕响,章梅清适时给他添菜。
  谢义柔突然左右找寻着,“我的手机,萧萧可能有打电话给我。”
  “这儿呢。”章梅清在床脚下拾起刚被他发泄丢掉的手机,“下次可不许对着人扔手边的东西了,也就是你大哥不同你计较。”
  做长辈的不忘修补兄弟俩的感情。
  谢义柔脸颊被屏幕光莹莹映亮,听完冷哼一声。
  只是,他期许的眼眸很快黯淡下来。
  就几个不知名的未接来电,对了,还有微信,他把她的微信给拉黑了,她肯定有发什么消息给自己,只是被拉黑了,没联系上而已,他想着,觉得自己不该为了让她着急把人拉黑,毕竟那晚他做得很坏,萧萧肯定生气了。
  就算当初萧萧是因为自己有那么丁点儿像程雪意才和他在一起,后来应该也真心喜欢上自己了,毕竟她说过很多很多遍的,她从不会对他撒谎的,所以给自己发五万二,想和自己长远,给自己送花儿,给自己她房子的钥匙……他不该和他计较以前的细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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