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那她看得上谁呢?
  段九游闲来无事,当真思索起了这个问题,视线随意一瞥,恰好对上掌药仙尊的位置。
  围观众臣暗暗观察她的神色,感觉段九游最初应是没打算理会这人,别开脸后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堆起满脸笑意,冲对方熟稔一笑。
  “严阔仙尊,好久不见呐!”
  那副亲切模样,简直要让群臣怀疑,之前打死严阔亲侄子的人不是她了!
  第36章 坐到这里来
  老祖她一心求死
  严阔与段九游有杀侄之仇,平日就算遇见,也决不说话。
  这人是个讲体面的人物,心里再恨,面上也没有太激烈的表情,他只是单纯的装作看不见她,然后在有人弹劾段九游时,默默递上一封附议的折子,字数一定在千字以上,仿佛袖子里永远揣着“一本”骂段九游的“脏话”。
  段九游知道严阔看不上她,但她体内的功德灵力只能借他手里的茯灵丹为引,才能凝结成丹,所以今日态度相当客气,甚至走上前去,笑眉笑眼地对他拱了拱手。
  “最近身体可还康健?”
  严阔没说话,眼里运着一团火,双臂一展,画出一个太极,招下一大片箭阵!
  严阔要杀段九游,明知杀不死,也要出这口恶气。
  按说两人恩怨年深日久,要说出气,早在万八千年前,严阔就跟段九游拼过命了。那时他侄子刚死,情绪激愤难挡,如今时过境迁,即便看不顺眼,也不至如此大动干戈。
  坏就坏在段九游刚才吓唬的那些龙族宗亲里,混着严阔的重外甥。
  段九游不知道严阔重外甥在里面,严阔则是认为,她原本要吓唬的就是他重外甥!不然她从来不与他打招呼,何以刚在龙族宗亲面前“立了威”,转头就到他面前“嬉皮笑脸”?
  严阔气得手抖,咬着牙说:“段九游你欺人太甚!杀我侄儿不说,如今还要来戏弄我重外甥!你是见不得我严家有小辈?”
  段九游长这么大没受过这种冤。
  “…我是没想到你重外甥会跟那群傻啦吧唧的宗室子弟玩儿在一起。”
  宗室子弟也很无辜:“她说谁傻啦吧唧?”
  “他愿意跟谁玩儿就跟谁玩儿,我都不管你管什么!”
  严阔仙尊新仇叠旧恨,加上昨天晚上炼坏了两炉丹,起手招来黄尘宫的太极飞箭阵,下定决心要跟段九游一决生死。
  这要是换成别的玩意儿或许新鲜,可箭阵这东西,别说是箭羽了,哪怕是千八百柄长剑,段老祖自己都不知招了多少回。
  她死不了,所以也没还手,任由那密密麻麻的箭雨将自己淹没。
  段老祖自觉只是蹭破了层油皮,但放别人眼里,这件事情闹得挺大。
  一是延误了早朝的时辰,二是开创了在朝官员,在帝君眼皮子底下解决个人恩怨的先例。
  天规臣律都因今日这场“打架斗殴”,多添了一条“一经发现,严惩不贷,损毁之后立即修复赔偿”的条陈。
  段九游又出名了,严阔也出名了。
  负责记录天境外史的书官们高兴坏了。谁说天境岁月悠悠,空空静静,段老祖一来,这不就热闹起来了吗?
  帝君象征性地说了两句,两位毕竟都是老臣了,随便拎出来一个都比三十六州的仙山还要老,但严阔毕竟出手在先,所以暂被要求回家反省,段九游也要跟着走,被帝君近侍叫住,请到隆盛殿内治伤。
  其实她身上的伤根本不用治,鳌族体魄强韧,伤口从来都是不治而愈,于是很多人都猜测,白宴行将她扣下来,是担心她下朝路上找严阔的麻烦。
  包括段九游自己也这么认为。
  “我真不知道他外甥在里面。”
  隆盛殿里传来说话声,不时夹杂利器摔落在地的声响。
  这是位于大殿之后的一处偏殿,是白宴行批复奏折所用的书房。段九游在与他一桌之隔的距离里,一边拆箭一边跟白宴行说话。
  “你也不必扣着我,我不会去找严阔的麻烦,我现在巴结他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去路上堵他。”
  白宴行坐在椅子上看段九游拆箭,心说自己何曾是想扣她,分明是许久未见,想多见见。
  而她似乎天生没长一颗能够洞悉这种情感的脑袋,进来之后也没多瞧他,一心一意只顾拆箭。
  她对这套“活儿”很熟练。
  肩膀、脚掌、胳膊,甚至头顶都插着几根箭羽,箭身扎得很深,拔箭时引出的血却不多。这是鳌族的特性,除非伤及脏腑,动了根本,否则看上去都是轻伤。
  她出血不多,流速也慢,隔着繁复交叠的大袍,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只有穿透手掌的那支最为直观。
  箭羽扎透手心,箭尖凝着血浆,段九游翻转掌心,手背向下,另一只手握住箭身,用力一拔!
  乌木长桌上溅出了一条血渍。
  殿里没留伺候的人,段九游抽空看了一眼,拆掉最后一支扎在脚面上的箭,打算去找条擦桌子的抹布进来。
  她记得白宴行带她进来时,殿里还有两个正在打扫的仙鬟,他们进来得突然,其中一个还在躲懒,白宴行令她们下去时,躲懒的那个落了只粗布帕子在地上。
  段九游埋头寻找,裙子太长,便用手抓着提起一点,手上的血窟窿猩红刺眼,尤其扎眼。
  白宴行深吸了一口气,实在看不下去了。
  “你过来。”他说。
  段九游惊讶地看向他,心说怎么连他也开始没大没小了。
  白宴行知道,这声称呼让段九游不习惯了。
  他从来称她为神官,客气中带一点疏离,这是身为年轻帝君对九朝元老应有的尊敬,但不是他白宴行自己想对她的称呼。
  殿内没有旁人,他便不是高座主位的帝君,他忍了这么久没去找她,今日难得相见,用一次你我,不算过分吧?
  段九游眼里疑惑不减,白宴行只作未闻,向身侧小椅虚按一下。
  “坐到这里来。”
  “桌上有血。”
  段九游抬了抬下巴,仍然执着桌上那些血迹。
  白宴行脸上似有无奈,抬袖一拂,便“擦”去了血渍。
  这是法修里最无用处的清洁咒,修为低于神尊的学不会,已是神尊的,日常都有仙鬟近侍伺候饮食起居,更用不上。
  段九游在术法上是块“白瓜”,为数不多的几样基本法术全靠死记硬背,看见这一幕颇有些惊奇。
  不过她一点都不自卑,也没觉得不好意思,拖着裙子在白宴行指定的小椅上坐下,看着白宴行。
  她不知道他叫她过来做什么。
  白宴行起身去多宝阁拿了只白瓷罐子,坐下之后大致扫了一下她的伤处,神情里现出几分迷茫。
  他想为她上药,但她伤得太杂,很多地方都需脱了衣裳才能处置。
  他觉得自己冲动了。
  短暂沉默之后,白宴行示意段九游将伤得最明显的左手摆到桌面上。
  “擦点药,好得快。”
  段九游没想到白宴行将她留下,竟真是为了给她治伤,面带奇色地提醒:“帝君莫不是忘了,我是伤不坏的体质,这些大伤小伤,最多六个时辰就能自愈了。”
  ——他这良药,能比她自愈速度还快?
  这句话段九游忍着没说,避免白宴行尴尬。
  饶是如此,白宴行也听出了自家神官的话外之音。他没忘记她的特殊体质,她所有跟别人的不同之处他都记在心里。
  “我知道你好的快,但我看着疼。”
  白宴行这话说得很轻,一字一句却又清晰非常,他想让她明白一些心思,又不想挑得太明。可他这样玲珑百转,段九游想到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同样的话,段九游在帝疆口中也听到过,但是他不像白宴行这么体贴,说话时的语气也没这么温和。
  帝疆的脸是冷的,薄唇紧抿,眉心微蹙,仿佛她下次再敢如此,他就亲手在她身上留下一个窟窿。
  他那天没有给她上药,当然,心口位置也不方便上,他带她回招招城,两人都很疲惫,她伏在他膝盖上昏昏欲睡,蒙眬里感觉到他冰冷的手指轻抚她的长发,然后手指愈发向下,摸到脖子——捂手!
  回忆里勉强称得上温存的画面,琉璃珠子一般,“砰”地一声碎了一地。
  段九游气得咬牙,愤怒之余忽然觉得此人简直无可救药!
  白宴行不知道段九游为何这般表情。
  方才的话确实有些越界,但也不至让人咬牙切齿?他皱眉思忖,也有一些头疼。
  白宴行对段九游是一见钟情。
  没遇见她之前,他并未想过自己将来会爱上什么样的女子。
  夺天一战,段九游率领鳌族瞬息击杀帝疆,落地之后自鳌身法相里跳出人身。
  ——那是一个手持红藤法仗,身着绯色长裙的小姑娘形象。她生得清灵可人,眉宇间总似隐着几分笑意,嫩白一双小手拄着一根红藤杖,少女一般蹦跳几步,说得竟是:老身恭贺新帝,统领三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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