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她夺下江山,又亲手将江山相送,他反应不及,心中虽有答案,却又实在与面前之人对不上号。
她笑得嚣张可爱,似能勘破人心,说——“没错,我就是地息山的段九游!”
太上神官,九朝元老。他其实很早就听过她的大名,只是没想到真实的她是这般模样。
她亲手将他送上帝位,从夺天到登基,前后不过两日时间。她比他还要喜气洋洋,甚至主动布置宫殿,为他绣了帝袍上的一颗襻纽。
她绣工一般,真是难看,她要拆下他却不舍。
可惜他没能满足她想死的心愿。
十帝机缘,白宴行至今不知是真是假,她没死成,成日作死,他想留她,又不知如何才能留住。
他对她的心思一直明明白白摆在这里,纵容和喜欢,本就不该存在于君臣关系之中,他让它存在了,甚至故意放任它存在,上次去地息宫见她,他说过的想与她结成仙侣的话,也从来不是戏言。
只是白宴行这人不像帝疆那么直白,总是迂回婉转,百样折转,今日这句“心疼”,段九游若是当真话听了,自然最好,若是以为他随口一说,那他下次就多制造几次“误会”。
第37章 他就没长一张好人脸
老祖她一心求死
白宴行心里百转千回,段九游这边只有一根筋。
她觉得白宴行在体恤她这个老臣,也许出自真心,也许是无可奈何,她见过太多迁就她的帝君,白宴行这样的关怀对她来讲并不稀奇。
长辈受伤了,做小辈的关怀心疼,不是常理?
于是整理神情,换上一副崭新面孔,“回报”白宴行。
“君上如此体恤老臣,老臣实在感动非常!”
白宴行刚一回神就看到段九游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样,她表情活跃他知道,心思跳脱他也知道,至于感动么?白宴行没看出来,特意强调的“老臣”二字也将两人的关系拉得太远了。
他不喜她在没人的时候在他面前称臣,偏偏两人确实是君臣关系,于是干脆不接话茬儿,接着段九游之前的话问:“你为何要巴结严阔?”
段九游方才说自己不会去找严阔麻烦,似乎是有事要求他?
九游也未对白宴行隐瞒,直截了当地说:“我要他宫里的茯灵丹。这丹经天河水化开,加上百足、容和草、角生莲等,再至老君炉中淬炼七七四十九天,便可炼制成断仙散。我打算闭关炼药,毒死自己,如今只差这一丸茯苓丹。”
段九游是根“老油条”,真话假话掺着说,白宴行不疑有他。
一来她向来想一出是一出,二来她天天想死。
他拦不住她,但是段九游想从严阔手里要出茯苓丹来,也绝对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问九游:“你准备怎么从严阔手里要出茯苓丹?”
段九游回得脸不红心不跳:“之前没想出来怎么要,现在不是让他扎了吗?我一下都没还手,他不该赔我一些药丸补偿?”
白宴行说:“你原是为了这个才不还手的?”
段九游认真道:“你觉得他会给吗?”
白宴行摇头道:“不会。”
“为什么?”
“摆明是在讹人的事儿,你打算让严阔再在隆盛殿前下一场箭雨?”
段九游厚颜无耻地说:“帝君推波助澜一下不就成了?”
白宴行没说话,继续拿沾着药膏的药勺给段九游“补”手上的“窟窿”。
他要脸,不可能去造那个孽。
段九游丧气地动了动手指,明显是不想让他再涂了。
白宴行多敏感一个人,光从手指头上就能看出她的不耐烦。
她的伤不痛不痒,他非要给她上药,手背上的药还没填满呢,手心部分的血窟窿已经开始愈合了。
“总得师出有名吧。”白宴行叹了口气。
“窟窿”填得差不多后,他拿纱布一圈圈给她缠上,边包扎边说,“焰山这趟,你把碧竹藤带回来,我便将茯苓丹作为赏赐送给你。”
“焰山碧竹藤?”
今日早朝太热闹,反而将这件事情压了下来,白宴行给段九游说起招招城的事儿,越听越让她心惊。
她没想到她跟帝疆离开后,招招城竟然闹出这么大动静,心情此起彼伏,直至白宴行说,结界是被小四季破坏的,才算平静下来。
白宴行说:“那孩子不知道攒心莲是阵眼,离开渡河岸口时摘走了两朵攒心莲,如今我们要助渡衡修复结界,必须再采两支碧竹藤为阵,栽进河水之中,方能维持结界的稳固。”
但是这事儿在白宴行这里依然存有疑问,他翻开一个方形盒子,拿出两片琉璃似的冰蓝色碎片。
他说:“我去过一趟招招城,带回了两片结界碎片,其中一片颜色深蓝,是结界完好无损时的正常颜色,另一片颜色清浅,壁身也较正常厚度薄了几分,倒像是在恢复途中被撞碎的。”
这让他想象出一种可能——招招城的结界之前就破坏过一次,那人为了不惊动渡衡,想办法修复了,四季摘花是在那人离开之后,阴差阳错掩盖了初次破坏的痕迹。
段九游接过其中一块碎片。
她自然知道结界被修复过,只是此刻越是遮掩越引人怀疑,不如顺着白宴行的逻辑分析。
“所以帝君怀疑,这结界之前就破过一次?”
白宴行神色复杂地点头道:“只是这三界之内,又有谁有这样的本事呢?上古帝君布下的结界,就算神尊一级的法修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完全复原,除非……”
段九游心里也是七上八下,桌上有盘桃花酥,段九游伸长胳膊抓了一块咬在嘴里,自然道:“除非什么?”
她在地息宫里就有吃茶点的习惯,白宴行特意备了一些,见她喜欢,推到离她更近的位置才继续道。
“除非帝疆还活着。”
“帝疆?”这个答案简直是天方夜谭,段九游不含情绪的道,“湛卢之锋碎魂断神,除了杀不死我,这世间神魔只要被它击中要害,绝无可能再有生还之机。”
这话确实不假,湛卢是上古神剑之首,素有“屠生”之名,当年霍乱三界的凶神阎破都死在湛卢之下,更别说被湛卢刺穿心脏的帝疆了。
“我也觉得不可能。”这也是让白宴行最想不明白的地方,“可除他以外,实在没有第二种可能。众人都道荒族以攻击类术法见长,罕有人知他们领主一脉更擅修复之法。万物归元,无相结阵,能破也能补。帝疆在这方面造诣极高,修复招招城这样的结界,对他而言易如反掌,若我有他一半天赋,也不必让你去焰山取什么碧竹藤了。”
帝疆能在没有阵眼支撑的情况下,将结界修补如初,白宴行却必须借助外力,重塑阵眼,方能织阵。
段九游奇道:“你为何这样夸他?”
两人曾是劲敌,两族亦是水火不容,正常情况下,不应该贬低敌国宵小,不配与尔一战吗?
白宴行无奈一笑:“事实就是如此,他的术法修为确实在我之上,有何不能认同?”
段九游从未听任何一任帝君如此公平地谈论过自己的对手,白宴行说得云淡风轻,反而使人生出一种敬重。
至此刻,段九游才重新认真端详白宴行。
她发现自己确实有些日子没见他了,上次见面还是在地息山的云椅上,她跟他说她要去死,他的表情无奈而平静,亦如此刻这般神态。
天境气氛祥和,隆盛殿端正肃穆,这样世界里的领主,本来就该身着一身皓白帝袍,平和安静地俯视他的江山和臣民。
白宴行眼里有悲悯,有容得下天地臣民的宽厚仁心。
如果这位置换做帝疆来坐会是怎样情景?段九游短暂想象了一下画面。
坐姿一定不会如白宴行这般端正,那是个自由散漫的人,大抵会以手支头,侧卧在大殿之上,闲适地听人回禀各地见闻。
他年纪还轻,却有寒山一般的威压,玄袍在身,看似浓烈,又似清静,淡漠冷厉的少年面孔,眼里全是生杀予夺。你因他一身气场而惧怕他的威严,而他很有可能招你进殿,只是为了听听三界里的八卦。
——他就没长一张好人脸!但凡眉宇之间有点善的成分,夺天那日,她也不至于毫不犹豫地选择白宴行。
段九游一面在心里腹诽,一面对白宴行道:“莫说帝疆不可能还活着,就算活着,为何会出现在招招城,又为何要破了城中结界又修复?”
这些超出常理的问题,在不知道答案的前提下,确实匪夷所思。
白宴行眼中迷茫更盛。
帝疆活着这件事已然很不可能,活了,还跑到招招城里打碎结界又给补上?
他在脑海里勾勒出画面,实在不是帝疆做派,除非他疯了。
而他之所以会跟段九游说起这件事,正是因为帝疆是她亲手所杀。
两族交战,段九游为天择主,他是她亲选的帝君,亦亲眼见证了帝疆元神的陨灭,白宴行没有怀疑段九游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