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秦道济意味深长地摇了摇头,“我老了,但我并不糊涂,你能为区区一名婢子出头,便与长公主全然不同了。”
  婢子?秦颂忙问道:“难道……爹爹当初故意处死云浅是为了试探我?”
  秦道济没有回答她,低头动了动伤势严重的双腿,撑着桌面费劲起身。
  在被围城的慌乱中,秦道济拖着病体,在秦颂的搀扶下,缓慢迈开步子,“你不是想知道长公主和陶家小子之间的事吗?”
  秦颂目光亮起来,确实有很多谜团让她迷雾重重。
  不待她应声,秦道济仿若自顾自地讲起了他知晓的情形。
  陶家世代从军,全族男丁个个身姿颀长,挺拔玉立,原本久经沙场,大多肤色黝黑,不修边幅,偏偏陶卿仰却生了一副肤白如玉的模子,比京中娇生惯养的小姐还要好看。
  因着肤色过于白皙,暴晒过后,全脸泛红,甚至脱皮,一碰水就疼得哇哇大哭。
  因此,他在军中并不受重视,连他父亲身边的大将,也心疼他的状态,屡屡劝谏让他做一名文臣。
  于是他被送进了太学,同样因为长相太过出挑,各种事端层出不穷,在太学并不得安生。
  可陶家上下均远赴边关,年仅十三岁的陶卿仰无论何事都需要自行解决。
  致使他痛不欲生但也再次走上戎马生涯的转折,都是源于长公主。
  长公主及笄那年,先皇后求得旨意,让她与左柱国嫡子成婚,可她的新婚夜引来了京城巨变。
  “老夫也不得而知那一夜的全貌,朝野上下只知道翌日天明,左柱国嫡子与宁南王独子双双死于宫中,兴师问罪的人马赶进后宫,却在在长公主房中发现了昏迷不醒的陶家小子。他足足昏迷了三天三夜,待他醒来,除了他和年仅七岁的陶家幼女,陶氏上下全族伏诛。”
  秦道济目光悠远地望着门外昏沉的天色,眼中流露出难得的怅然,“陶将军夫妇忠勇无双,北域将将安定,陶家本该获得无上功勋,结局却是跪首伏诛。”
  秦颂凝眉,眸色变得沉重。
  怪不得陶卿仰听闻丽娘为长公主做事后会失控,原来他和长公主之间有着如此深的渊源。
  她在沈夫子给的卷宗上见过陶家惨案,天家旨意,称陶家戕害朝臣,欲行谋逆,故诛其满门。
  秦道济这时候提起陶家祸事,言外之意再明显不过,他既言明自己不知当晚情形,却又故意提起此事,明显是在提醒她,陶家的结局与长公主脱不了干系。
  秦颂又万千疑问,尚未问出口,户部侍郎陈渊已聚集了不少人守在门外。
  秦道济二人刚跨到门前,陈渊冷静道:
  “秦大人豢养鹰犬,肆意打伤良明胥吏,不愧是奸相逆贼,各位动手吧。”
  ·
  “太好了,潭州城内的北蛮人都夹着尾巴滚回北境了。”
  镇北军势如破竹,以强硬攻势拿回了澹州,城内已无大虞子民,北蛮人仓皇逃离后,城中犹如一片废墟。
  陶窈随几名副将检查完一应情形后,心中还记挂着斥候赶来禀报的云州城外情形。
  “哥,现在回云州吗?”
  “当然。”陶卿仰撑着箭伤未愈的病手,摘掉溅满血迹的面具,露出那双阴翳的桃花眼,抬起拇指揩掉颊边的血污,露出一道晦暗不明的笑意:“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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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6章
  陶卿仰左臂的箭伤恢复极好, 但仍旧无法运动自如,不过并不影响他驾马使枪。
  将澹州交给副将处理后,他率领五万兵马即刻返程, 不消半日, 便抵达了云州境内。
  “将军,贡督军率领的兵马已经围住了云州,也截断了澹州通往云州的道路,我们,出不去了。”埋伏在云州边境的斥候远远瞧见镇北军靠近,立马现身, 跪地急禀。
  陶卿仰勒紧马缰, 抬目望向云州方向,一时没有应声。
  一旁的陶窈气愤拍了一掌马鞍, “可恶!我等浴血奋战, 他们竟想将我们困死在澹州!”
  陶窈身侧的将士也愤愤啐了一口, “狗.日的,难怪陈裴之那厮能在云州肆意妄为,难怪云澹二州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竟是皇家作祟!”
  “君主无德,我等何必再为他卖命?!将军, 不若我等反了吧?”
  “对!反了他!反了他!……”
  一时间, 行至此路的镇北军纷纷气血翻涌, 欲揭竿而起。
  陶卿仰却没立即表态, 他收回了目光, 重新戴上的面具覆盖上半张脸,露出的嘴角肆意上扬。“那要看他们能不能困住了。”
  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不动声色摸出怀中一只竹哨。
  “咻——”
  如鹰啸般的哨声尖锐刺耳, 响彻正片木林。
  霎时过后,一只黑羽白背的雄鹰便翱翔于众人头顶,盘旋两圈后,又消失了踪影。
  陶卿仰收起竹哨,目视前方,扬声号令,“众将听令,随我出发,夺,云,州!”
  万千兵马长驱直入,如黑色长龙蜿蜒征伐于途,很快就与贡时良派遣的军队相逢,不给交涉的机会,双方很快交手。
  ·
  “报!督军。”
  云州城外,贡时良麾下小将匆匆赶来,对着城墙上的贡时良跪地禀道,“陶将军率领镇北军攻入云州城北,已与我方军队陷入对抗。”
  贡时良立于城墙之上,目光始终落在秦颂父女身上。
  一个时辰之前,秦颂与秦道济从废弃客栈出门,被陈渊带来的一众贪生怕死的刁民围住,秦颂本欲命人武力开道,秦道济却扬手止住了她。
  仿佛早已准备好一般,束手就擒,任陈渊给他扣上奸贼的帽子,带上了贡时良等人所在的城墙之上。
  秦颂见他一阵风轻云淡,便也没再多问只耐心跟在他身侧。
  居高临下的城墙仿佛成了三法司会审的问罪公堂,贡时良步步紧逼,打着天罚降罪的名头,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将秦道济打入千古罪人之列。
  秦道济也不知在卖什么关子,任由对方给他罗列了一箩筐的罪名,无甚反应。
  只盯着城门之外的远处,敛眉深思,似乎在等待什么人的出现,以待下一步动作。
  “既然秦大人拒不认罪,那么就请与秦大人共事的陈大人亲口告知诸位,秦大人在云州的所作所为吧。”
  贡时良想尽了法子要坐实秦道济的罪名,陈渊早已做好了作证的准备。
  他端着一身文人风骨的模子,理了理衣袖,道貌岸然地站在城墙边,对着城门外无数民众,义愤填膺,大义凛然般扬声细数:“陈某乃当朝户部侍郎陈渊,由圣上钦点,随同秦大人出任云州,共治云州之难,进城将满一月,城中恶疾却日渐严重,然秦大人疏于政务便罢了,先是授意陶将军戕害陈裴之将军,又恶意囚禁云州父母官薛词薛大人,甚至纵容其女私放囚犯,私募兵马,暗自调派,后秘密派遣其女南下勾结世家,欲行谋逆之举,桩桩件件,皆非良臣善官作为,触怒天神,罪该万死……”
  他慷慨陈词,城墙之内与秦氏父女风雨同舟的不少百姓,纷纷扬手欲为其辩解。
  民意尚未表达,一把锋利的玄刀悄然架上了陈渊的颈侧,“陈大人慎言。”
  低沉愠色的嗓音落下,持刀之人微微挪动步子,秦颂才得已从陈渊的侧面瞥见那张深邃俊逸的脸庞。
  陆尤川目光幽暗,不惧贡时良和高公公的异色,就着持刀架在陈渊脖子上的动作,睥睨下端,冷静沉着分辨:“陈裴之瞒报军情,带兵无能,致云州疮痍,本就该死,阿颂危急关头带领民众抢夺粮草,救云州百姓于危难,乃大义之举,合该受万人敬拜,岂容你空口白牙,无端构陷?”
  不待旁人反应,城墙下的民众霎时高呼: “就是!秦娘娘乃山娘娘转世,简直污蔑!”
  陈渊垂目睨了一眼脖间冰冷的刀刃,又看了一眼城下民怨沸腾的状况,脸色煞白,颤巍巍不敢接话。
  一旁的高公公立马扬起笑脸,模棱两可道:“陆大人难道要为秦家说话?”
  陆尤川冷笑一声,不屑瞥了那老太监一眼:“我只为公正发声。”
  话音落下,他不动声色挪到了秦颂身侧,悄然握住了她的手。
  “抱歉,我来晚了。”陆尤川低声与秦颂私语。
  秦颂只微微朝他笑了笑,她并不畏惧眼下的现状,只是不清楚她爹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两人还没说上话,那厢贡时良已有了动静。
  他知晓陆尤川在民众心中的分量,自然不会当众与他撕破脸,转移话题道:“陆御史何必动怒?我等不过是想让大虞的子民认清受民叩拜,食君俸禄的秦大人所作所为罢了,既遭天罚,无须我等如何,自会有结果。”
  就在这时,城墙下的通禀小将,快马赶来,匆忙禀报。
  一众人等注意力瞬间转向那跪地的小兵。
  秦颂对镇北军略有担忧,且不提陶卿仰与北蛮人鏖战许久,恐怕早已体力不支,就眼下双方的兵力悬殊,就教人难以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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