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果然,贡时良也对此熟稔于心,神色镇定,漫不经心问道通禀之人:“情况如何?”
  “禀督军,敌寡我众,镇北军并无胜算。”那小将果断回复。
  秦颂下意识望了一眼面色沉着的秦父,心下没来由地泛起一阵慌乱,直觉将有大事发生。
  但她入城之前已经做足了万全的准备,贡时良绝无可能困死云州,她们一定可以翻盘为胜。
  所以是镇北军有危险吗?
  可陶卿仰绝不是草率冒险之人,犹记得雷赫扬欲施诡计颠倒黑白那晚,他选择拿客栈老板开刀,也没有与风头正盛的雷家正面冲突,如此权衡利弊之人,怎么可能仓促行事?
  难道镇北军出现了什么变故?
  秦颂思虑颇多,围在城外的一众平民更是捏了把汗,难掩忧色。
  贡时良却神色松快,“陆御史既然如此刚正不阿,那你看陶将军又该如何处置?”
  他说着转身面向城门之下,稳操胜券地睥睨城内外攒动的万千民众,“听着,澹州失守本为镇北军镇守不利,以陷水深火热,眼下,镇北军不竭尽全力收复澹州,反倒擅离职守,临阵逃脱,举兵引起内乱,不臣之心昭然若揭,敢问各位,贼子作乱,本将军先斩后奏可算合理?”
  话音落下,城内外百姓门,皆不约而同反抗起来。
  “胡说,镇北军戍守北境多年,若不是镇北军,云州早就被北蛮子屠戮殆尽了。”
  “况且澹州失守皆因间隙通敌卖国所致,如何能怪镇北军?”
  “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遥想镇北军撤离之后,陈裴之那狗贼害我云州屡屡被屠,老夫真想喝他的血,啖他的肉!”
  民众情绪激动,大有暴起之嫌,然贡时良却突然冷笑了一声,“好好好,说得好。”
  他一反常态的说辞,让民众反应不及,鸦雀无声的间隙,他话锋陡然一转,“举国皆知,澹州失守皆因奸细通敌卖国所致,若本将军告诉尔等,通敌之人乃秦大人的嫡亲侄子呢?恐怕不少人知晓,这陶将军又早与秦大人之女定了亲,怎么就这么巧?”
  贡时良一阵诘问,城墙之下吵嚷的声音略微偃旗息鼓,仿佛一颗巨大冰块丢进了沸腾的锅中,余温未退,却少了燥动。
  贡时良更加得意,进而道:“镇北军战败的借口,居然是自己的岳丈所为,本将军不得不怀疑,云澹二州的惨状也有镇北军的一份责任。”
  “是吗?”
  城门外一道阴鸷的嗓音打破静寂,密集的脚步声和咚咙的马蹄声轰隆而至。
  片刻功夫,红衣胜雪的年轻将帅带领万千刚刚厮杀出重围的将士泰然而来。
  另路军队再次兵临城下。
  贡时良所率的将士,瞬间警觉,立马摆出阵型,与陶卿仰带领的镇北军两厢对垒。
  然贡时良带来的军队庞大骇然,即使陶卿仰带着精兵良将,在人数悬殊下,看起来根本不占上风。
  可陶卿仰却毫不畏惧,直挺身板迎面望向城墙上,目光先在秦颂身上逗留,再从陆尤川身形掠过,最终落在贡时良身上,“督军大人,你该练兵了。”
  他话语轻蔑,极具挑衅。
  结合方才的小将所报,只要不是愚蠢之人,都能猜到他想说的是:贡时良的军队不堪一击,根本拦不住他。
  贡时良后槽牙的肌肉明显鼓起,似有暴怒之意。
  然其一旁的高公公却十分沉得住气,他似乎想到了比他更深远的顾及,趁他开口前,先他一步站到了前面,撑着笑眼,好声好气地问:“陶将军举兵前来是要作甚?看这风霜满面的样子,怕是遭了不少罪吧?”
  高公公笑着丢圈套,陶卿仰也笑着回应,“倒也没遭罪,就是斩了不少挡路的狗。不过高公公既然看出末将风尘仆仆,为何紧闭城门,拒我入内?”
  高公公想听他亲口说出斩杀了我军将士,以便兴师问罪,他却将他们唤作挡路的狗,这让他如何拿捏。
  他只好尴尬一笑,又继续笑道:“陶将军有所不知,云州城出了事端,禁止闲杂出入,陶将军这是何故返回云州?澹州情形如何了?”
  “何故?贡将军率军欺我爱妻,辱我岳丈,你说我来作何?”
  陶卿仰话音一顿,施施然握起长枪,“可惜了,收复澹州费了些时日,否则,此刻仰着脖子回话的,就是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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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7章
  贡时良起初见到兵临城下的镇北军, 还有几分慌神,此刻却觉得丝毫不足为惧。
  单从城墙上望下去,陶卿仰一方势单力薄, 处境比远处手无寸铁的布衣还不如。
  毕竟军队不敢围剿百姓, 却有理由处死叛乱的镇北军。
  正因如此,陶卿仰胸有成竹的模样,不免教人觉得可笑。
  “陶卿仰,作为下属,你以下犯上,出言不敬, 其罪当罚;作为将领, 你率兵引起内乱,其罪当诛, 整个镇北军都得为你陪葬, 竟还如此大话,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贡时良越发兴奋,已按捺不住想要诛杀镇北军。
  此行任务不可闹大,只要铲除镇北军, 云州城内便无任何反抗之力。
  新的毒药已经投放,待时机一到, 一把火烧了云州反倒省事。
  至于百姓想要的说辞, 还不是任由他们给什么说法?
  陶卿仰仍旧十分冷静, 他冷嗤一声, “看来, 贡督军耳力也不行了,我说了,我已攻下澹州, 现在是收复云州的时候了!”
  陶卿仰气势威武,毫不退让,高公公忽地插话缓和道,“贡督军且慢,既然陶将军已攻下了澹州,那便请镇北军先进城复命吧。”
  进城复命?也对,贡时良官至督军,协管一应军事要务,澹州战况述职于他并无不妥。
  这话明面上挑不出错,但谁看不出来,这是一招请君入瓮。
  在城门外不便诛杀威望极盛的镇北军,待其进入城内,还不是任由他们拿捏。
  眼看陶卿仰欲驱马入城,秦颂立马出声制止:“站住。”
  话音落下,她上前一步,立于城墙边,目光紧紧落在下方的红衣将军身上,“陶卿仰,守护北境是镇北军的责任,你怎可率军入城,惊动百姓?”
  她双手紧张扶在青砖城墙上,眼里带着明显的担忧。
  一旁的陆尤川早已将陈渊那厮交给守卫擒拿,静守在秦颂身侧,默默关注她的一切动作。
  意识到她对城下之人的在意,落在她脸上的眸光,也不禁染上隐忍而又复杂的情绪,目光移动,扫向城门外的红衣将军,视线又变得冰冷,如刀刃欲刺入对方的心口。
  而红衣将军正勾唇望着城楼上的伊人,语气带起几分委屈:“阿颂妹妹觉得我还不够尽责吗?镇北军苦战七日,总算攻下澹州,阿颂妹妹不打算奖赏我吗?”
  “陶卿仰,你真是口不择言,镇北军乃朝廷战备,无论战绩如何,岂能由她区区一名秦氏女赏罚?”这边,贡时良高高在上打断了二人对话。
  在陶卿仰直勾勾追视的目光下,秦颂冷静抽走了目光,侧目瞥向贡时良,“怎么?朝廷不惜功臣,还不允许百姓爱戴了?”
  贡时良并未正眼瞧上秦颂一眼,冷嘲道:“听闻秦大人花重金聘请沈大儒为爱女授业,竟养出了这般离经叛道的刁蛮悍妇。”
  一直未曾开口的秦道济这时终于有了反应,他目光从远处收回,不动声色地看向嚣张狂妄的贡时良。
  多年运筹帷幄的老臣,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大气场,仅仅一个深不见底的眼神,竟让贡时良微微皱眉。
  “行了,老夫累了。依高公公,贡督军所言,老夫作恶多端,欲降天罚于老夫,那请问,老夫以死谢罪,是否能解救云州?”
  秦道济腿上有伤,从登上城墙后,一直站在原地,未曾挪过步子。但其背脊挺直,头颅高抬,气势从未落于下风。
  “爹,你想做什么!”秦颂陡然惶恐,当即扶住秦道济。
  秦道济安抚地拍了拍她的手,又面向城外众人,“各位,秦某亦信奉天神,若天神震怒,秦某不作辩驳,甘愿受罚,天神□□,若秦某伏诛,云州城自会安邦无虞,各业振兴。”
  他话语顿了顿,又举起秦颂的手,提高音量,“秦某无足轻重,但小女秦颂确为神女转世,望诸位——”
  “住口!”秦道济尚未说完,高公公厉声阻止,他可太记得秦颂从城外到来时,声称神女转世的桥段了。
  煽动民意,让他们左右掣肘,竟还想继续装神弄鬼。
  “秦大人若不愿认罪可等天罚,自见分晓,何必一面假意认罪,一面糊弄神论?”
  高公公咄咄相逼,秦道济泰然自若,从怀中摸出一叠泛黄的纸张,上面画着各种罕见的耕作器具和农作植物、制作技艺。
  “何为糊弄神论?此乃小女带来的神赐之作,兴农利民,造福万世,若非神女,何来如此先进之物?”
  言罢,秦道济大手一仰,无数纸张漫天挥撒,如落叶纷飞,飘至城门内外,引得百姓争相捡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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