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没什么。”桔梗低眸，敛去眼角的水光。
小奈落一下子反应过来：“姐姐之前吃东西都是象征性吃一点，给村民们一个面子，这次……难道是恢复了食欲和味觉吗？”
“是，虽然恢复不多。”
小奈落的嘴巴因惊喜而张大，得偿所愿般的笑了：“太好了，这是好的开始啊，说明您的身体在慢慢恢复！太好了，我真的好高兴。”
他这样感动，竟是比自己还要难以抑制，桔梗不禁问：“你是……真心这样期望的？”
“当然了！”小奈落大声道，“我想要姐姐开心！只要一切能向好，您能够开心幸福……”
他后面的话桔梗没能听进，因她陷入片刻的恍惚失神。
奈落提取出一丝善念，注入这个傀儡，这是她知道的事情。所以，她才将这个傀儡，定义为奈落的赤子之心。
但她没想到的是，这丝善意，竟是希望她好的。与她不共戴天，一次次杀灭她的奈落，他深心里的善意，竟然希望她开心幸福。
这让她怎么相信呢。
“桔……桔梗大人？”
一道略有熟悉的声音响起。
桔梗转头，看到了站在摊子外的腐草神官，和一对中年男女。
这对男女，正是白灵山下那些孩子所在村子的村长夫妇。他们见到桔梗，十分喜悦。
“桔梗大人，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了。”
“您还好吗？”
穿着白色狩衣的神官，在桔梗的邀请下，与村长夫妇共同入座。他们也正好想来这里吃点东西。只是——
桔梗的视线停留在腐草神官身上，多看了一息，眉心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如船过无痕，眸底深处却多了丝疑虑。
村长老婆倒先开口说话了：“桔梗大人，这孩子是……”
慈爱的目光打量小奈落，这孩子，和他们夫妻最小的儿子一般大，但不得不承认，比他们儿子可爱太多了啊。那臭小子，就会上房揭瓦打架斗殴，成天在泥水地里瞎折腾，搞得脏兮兮臭烘烘的。哪像这孩子，白白净净，文雅清隽，打扮得更是有品味。这跟在桔梗大人身边的孩子，就是不一样。
“他是……我弟弟。”
村长老婆羡慕地说：“您弟弟和您一样，都长得好。您是大美人，您弟弟往后长开了必定英俊倜傥。”
小奈落骄傲道：“那是，我可是大美男！”
这谈话听得桔梗很不对味儿，眼前浮现奈落那张脸。
披着人皮的可憎半妖罢了，白瞎了一张好皮。
桔梗询问几人：“腐草神官与村长你们，怎么到这里来了？”
腐草神官这便解释起来：“我在村里也叨扰了很长时间，该去同我的未婚妻会合了。正好村长夫妇想来这个集镇采买东西，我们就一起过来。”
腐草神官的话，让桔梗再次确认，这个世界的住民们是不会受分割空间的云雾和“门”的影响。受限制的只有她和奈落，其他人不会觉得有任何问题。
倒是“未婚妻”这字眼，是桔梗不曾想到的。
“您有一位未婚妻？”
“是的，我跟她之前因为一些事分开了，我云游的同时，也一直在寻找她的下落。如今终于有眉目，我就过来这边找她。”
腐草神官说起未婚妻的时候，两只眼睛神采奕奕的，喉咙有些发紧，大约是久别要重逢的紧张。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他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温水，再度恢复憨厚的样子。
“让您见笑了，桔梗大人。”
桔梗含笑道：“您说的哪里话。”
饭后，村长夫妇要去采买物品，与桔梗告别。腐草神官却是看着桔梗，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询问道：“可以耽误您一点时间，和我一起去那边那家店铺吗？”
腐草神官指着的，是集镇上看着最好的一家卖胭脂水粉的店面。
“我想给我的未婚妻，买一支梳子，怕眼光不得她的喜欢，想请同为女性的您帮忙挑选一下。”
桔梗怎么会拒绝这样的请求，答应下来。
正好，腐草神官倒是提醒她了，她也缺一把梳子。不然，上回奈落也不会强制地按着她的肩膀，拿他的骨刺为她梳头了。
店铺里空间不大，东西却是琳琅满目。店铺的老板正在为三个漂亮的姑娘，展示几个贝壳形状的口脂。那几个姑娘试了妆，开开心心的互相问起自己是不是更好看了。店铺里的客人，自然是姑娘多些，也有少许男子。但相对而言，一位神官和一位巫女走进这里，实属异类了，所有人都不自觉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桔梗心里有种来自遥远过去的波动，那是一道巨大伤口愈合后留下的绵长酸痛，使她刻意的不去看那些贝壳形状的口脂。忠人之托，她只认真为腐草神官挑选梳子，也为自己挑选一支。
“姐姐，我喜欢这支。”小奈落拿起一支梳子，举高给桔梗看，两只眼睛期待的眨啊眨，就差说出来“买这个买这个”。
这是支普通的香木梳子，小小一支半月形状的，梳柄上雕刻一丛花。
定睛看，是桔梗花。
“姐姐给自己买这支吧！”
这孩子太期待了，似乎若是让他失望，他就会消沉的哭鼻子。桔梗原是不想选这支的，奈落为她选的款式，她下意识不想要，但……罢了，也不好把敌意全投影在这孩子身上。
桔梗接过梳子，算是同意，一下子把小奈落高兴坏了。
同时桔梗也选好了给腐草神官未婚妻的那支，也是半月形的梳子，梳柄装饰是一对蝴蝶，简单却精致，适合相恋的未婚夫妻。
腐草神官对桔梗的建议很满意，憨厚的国字脸上满是诚挚的笑容与感激：“太谢谢您了，桔梗大人。”
“举手之劳。”看到对方这样开心，她也为之感染，但同时的，深心的某处传来阵阵悲伤，夹杂着酸涩，像是细水一点点淹没她的心田。
怎么又想到了呢？脑海中浮现那个银发红衣的身影。明明已经释怀了、放下了、接受了，也好好地告别了，为什么还是会想到；心，也还是会难受孤寂呢？
是因为，只有自己没能获得平静安宁，还要继续和命运抗争下去吗？
是因为，所有人都获得了平凡的幸福，只有自己没有放下重担的一天，必须要无止尽的战斗吗？
巫女将雕刻桔梗花的梳子，贴在自己心口，双手盖在上面，闭了闭眼，散去这些情绪。
而腐草神官，也同她道了别。
走出店铺时，有一点恍惚。桔梗看着新买的梳子，出神片刻，接着打开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物袋，将梳子放进去。
在放置梳子时，她的手指，触摸到一件东西，神情微动。那是躺在小物袋最底下的，奈落用骨刺化成的那支梳子。
是了，桔梗想起来了，那天在尴尬生硬且充满火药味的气氛里，奈落为她梳完头后，甩手将骨刺梳子丢她腿上，拂袖而去。两个人不欢而散。她因关注那扇门开没开，也没管这骨刺梳子，随手就收起来了，后面便一直压在袋子底下，这些天一忙起来，忘掉了这件事。
她竟把奈落的骨刺，留在身边这么多天。
对此忽然就有点不悦，桔梗握住骨刺梳子，打算净化掉。
灵力的紫芒从指尖钻出，在袋中像细小的蛇爬上骨刺梳子，形成缠绕。然后……
停下了。
退去，消失。
停下了。不知道……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停下。只是这须臾，眼前浮现出梓山下奈落偏过头，吞吞吐吐的、口不对心鼓励她的模样，像是蒙上一层明净而细腻的色彩。她亦仿佛又感觉到，骨刺做的梳齿从长发间由上至下滑过时，那让人气恼、羞耻又尴尬到说不出话的温柔动作。
巫女犹豫着，到底将骨刺梳子留在了袋中。
该继续行路了。
又过了两天，离人见城已经很近。派出去的式神依旧没有带来什么异常消息。倒是这里，是战场的边缘，有一座荒芜的小庙。不少受伤的落魄武士聚集在这里休养。
这地方桔梗再熟悉不过，正是她此前救助受伤武士的那里。与奈落第一次相见时，便是人见城的管家抬着轿子找过来，将她接进城里的。
她再度放出式神，往人见城的方向探索，自己则留下来，先为这些武士看看伤势。
“桔梗大人，您回来啦！”
有些已经伤好的武士，感恩于桔梗的照顾，再次见到她，别提有多么欣喜。还有些新来的武士受伤较为严重，桔梗没有耽搁，立刻为他们救治。
庙里还有之前她剩下的药材，桔梗点数了一下，不太够，就让小奈落去采药。
小奈落不太情愿的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整天，直到黑夜降临，整个天地被笼罩在月影下，桔梗也没有等到小奈落回来。
却等来了奈落本尊。
一灯如豆，庙里桔梗点起的蜡烛，在有限的空间里照出昏黄的光影，她的影子随着烛火，在墙壁上摇摇晃晃。接着那影子便多了一重，是奈落的。奈落坐到桔梗身边，拿过她面前的药筐，开始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