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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晏怀微蓦地发出尖叫,吓得向后缩去。
  晏裕砸了砚台仍觉不解气,再次抬手指着晏怀微厉声呵斥:
  “为父今日要你长记性!我再说最后一遍,那些睚眦大鳌在海里打架,咱们这些小鱼小虾只有躲着的份儿,如何上赶着去送死?!你一个小姑娘懂什么是阴谋诡计,懂什么是争权夺利?!这里面的水深得为父都不敢去趟,你倒好,你敢去趟?!到时候人家把你弄死你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
  缓了口气,晏裕冷声恫吓道:“你听好了,日后为父若是再发现你与那赵珝有任何瓜葛,我就直接将你送去齐家,让你立刻嫁给齐大郎!让齐大郎收拾了你那花花心思!”
  话毕,晏裕一甩袖子,留下仍在委屈抹泪的晏怀微,怒气冲冲地离开了房间。
  但这还不算完,自挨了痛斥那天起,晏裕便不再允许晏怀微随意出门。
  足足半年,晏怀微被关在家里,只许绣花做女红,不许踏出家门一步,任凭她如何央告、如何笃誓都没用,晏裕是铁了心要治治她这“胆大妄为”的性子。
  赵清存听晏怀微说完被父亲惩罚的事,略微思忖之后,忽地扬声对车夫喊道:“孟大,不回王府了,去东马塍。”
  但听车夫孟大应了一声,马车从清波门前经过,并未入城,而是沿着城外道路继续向北驰去。
  “去东马塍做什么?”晏怀微疑惑。
  “吴神医的旧宅就在东马塍,那里药材齐备,什么都不缺。我带你去那儿借住些时日,不用叫市井郎中,你的伤由我来包扎。别担心,这事不会再让任何人知道。”
  晏怀微听说赵清存要亲自给自己包扎,忽觉一颗心紧张得像被人一把捏住。她咬紧下唇,低着头,不再看他。
  “晏娘子莫怕,我会尽我所能,帮你将一切都处理好。你相信我吗?”赵清存问她。
  说这些话时,他音声凝沉,是一种几乎不容置辩的语气。但这强势的语气非但没让晏怀微不适,反而令她觉得很安全,也很安心。
  也许众生皆是如此——在内心最茫然脆弱的时候,总会希望能有一个沉稳可靠的人来帮自己拿一拿主意,会莫名地想要依赖对方,忍不住想跟着对方去往未知之处。
  于是,晏怀微低声答道:“……我信。”
  “信我就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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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神医吴劼的旧宅就在东马塍梅岗园南边, 已经快要靠近西湖,是个很普通的农家小院。
  昔年他还在街市上行医坐诊时便是居于此处。后来给普安郡王做了医官,吴劼便举家搬入王府, 这小院子遂交由他的族亲照管。
  悬壶济世的吴神医在坊间名气极大, 只因他心地慈悲,纵然已做了王府医官,仍会时常出府为临安的小老百姓们瞧些疑难杂症。
  每次出府行医,他都会回到这旧宅小住三五日。
  宅院里有一间颇为宽敞的医房,内中不仅存放着诸多药材,还有各种稀奇古怪的外伤用物。吴神医有时会专门带着自己的好徒儿赵清存来此琢磨医术。
  替吴劼看管药材和房舍的是他的堂弟吴宝一家。这段时日恰好吴宝到富阳县收药材去了, 旧宅里便只有吴宝浑家和两个孩儿。
  此刻马车一停在吴家院外, 吴宝浑家就晓得是又有病人来了,赶忙出门帮着赵清存将晏怀微扶入房内安顿。
  赵清存又低声安慰了晏怀微几句, 而后便与吴宝浑家一起急匆匆去了院内另一间屋子。
  那二人站在门外尚未走远时, 晏怀微隐约听到赵清存向对方吩咐着, 似乎是让对方帮他找什么东西。
  但晏怀微此刻已经是头昏脑涨。耳朵疼,心情乱,眼前还雾蒙蒙的, 根本想不清楚也不愿去想他们究竟在做什么。
  她用力按着自己受伤的耳垂,倚坐在床榻边, 垂头丧气地等赵清存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 却见赵清存端着一碗药和一壶酒回到屋内, 让她就着酒把药服下。
  晏怀微尝了一口, 药不算苦, 只是淌过舌尖时有些说不上来的麻感。但她不疑赵清存,遂乖乖地把药和酒都喝了。谁知才喝完就觉得神情恍惚,头脑愈发昏沉。
  甚至来不及再说只言片语, 晏怀微就一头倒在赵清存怀里,彻底失去了意识。
  *
  待到晏怀微于榻上悠悠转醒时,窗外天色黯淡,人间已行至黄昏的末尾。
  她以极轻的幅度动了动头,右耳不再像白日那般疼不可忍,而且好像已经上过药了,能感觉得到,耳上包着一层很厚的药布。
  继之转头向侧方看去。这便瞧见一位妇人坐在床榻边的杌子上,此刻正低着头做针线活儿。
  听到床榻上有动静,妇人抬头看过来,见她醒了便笑道:“小娘子饿了不?俺去给你舀点稀饭,你看中不中?”
  “你是……”
  “俺是吴宝浑家,叫俺阿张就成,吴大夫是孩子他大伯。”妇人操着一口中原口音,爽朗地答道。
  “眼下什么时辰了?”
  “快到戌牌。”
  居然睡了这么久……晏怀微撑着床榻想要坐起来,阿张见状赶忙放下针线,上前搀扶她。
  坐起来后才觉头脑略微清醒了些。也正是这时,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不仅仅是耳朵被包扎,而是整个头颈都被裹帘紧紧缠缚,一道从眼睛下方勒过,一道从额头勒过,一道从下颌勒过,最终在耳后交错缠稳。
  发髻已经被解开,头脸几乎被裹帘完全缠住,不消说,自己现在这模样肯定是又丑又狼狈。
  晏怀微下意识抬手想去扯头上的裹帘,哪知却被阿张一把按住了。
  “小娘子当心!赵官人走时特意交待,这药布可不敢弄腌臜。甭管有多难受,娘子都忍一忍吧。”
  “承信郎呢?”晏怀微问阿张。
  “赵官人回去安排些事由,说晚些时候就来瞧娘子。你先歇着,俺去给你拾掇吃食。”
  阿张手脚麻利地将针线诸物收拾好,又给晏怀微拿了几件干净衣裳,叮嘱她把染血的脏衣换掉,之后便离开了房间。
  待房门关上,晏怀微抬眼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很普通的农家屋舍,房内除她躺着的床榻外,就只有对面一副粗木桌凳、两只杌子并一个衣架。衣架上搭着布巾,架下放着洗手盆。
  望见洗手盆内盛着清水,晏怀微慢吞吞爬下床榻,行至盆边,探头往水里一照,登时便将眉毛眼睛全拧在了一起——自己好好一颗少女头,硬是被赵清存缠得像只粽子。
  叹了口气,她在房内随意走了两步,之后便又回到榻上坐着。
  这房间看起来虽然简陋,但却收拾得干净利落。架上无尘灰,梁上无蛛网,就连床榻上的被褥也是干净的,似是才换洗过。
  白日里赵清存给她喝的药乃是以酒送服,她喝了那么一大壶酒,眼下仍觉萎靡疲倦。
  晏怀微仔细感受了一下,发觉右耳的疼痛已经从锋锐的撕痛变作针扎一般的刺痛。可能是因为上了药的缘故,痛感并不明显,隐约还有点发麻。
  她不知为何会如此,好奇地抬手慢慢摸向耳上药布,忽地想到阿张说赵清存特意叮嘱了不可乱碰,遂又将手放下。
  没等阿张端粥水来,也没等赵清存回来,晏怀微只坐了一会儿就觉困倦非常。于是她换了阿张的干净衣裳,重新躺回榻上,拉起被子盖好,转瞬便又昏睡过去。
  再次醒来的时候已是次晨东方欲晓,晏怀微想去净手,遂借着熹微天光,摸索着下了床。
  谁知刚拉开房门就被吓了一跳——门外居然躺了个人!!!
  紧挨着屋门的石板地上铺了一张草褥子,其上蜷缩着一名男子。此刻那男子似并未听到开门声,仍旧沉沉地睡着。
  晏怀微定睛看去,又被吓了一跳——这人居然是赵清存!!!
  天光微明,晨雾拢着碧水衫,他和衣而卧,真是青青子衿撩人心乱。
  晏怀微垂眸看着这个睡在自己屋外的男子,看了好半晌,正不知如何是好,忽见对面厢房的房门也被人拉开,妇人阿张从屋内走了出来。
  阿张也是清早醒来想去净手,才打开屋门就见昨日那个受伤的小娘子正满面无措地站在承信郎身边,于是她放轻手脚,小心翼翼地走过来。
  “赵官人昨夜回来的时候,见小娘子已经睡去,就没叫唤你。”行至近旁,阿张压低声音说道。
  “他为何睡在这里?”晏怀微疑惑。
  “赵官人担心小娘子夜里醒来害怕,又不好进屋去,便说在这儿给你守着。”
  阿张咂咂嘴,又补充道:“噫,俺劝赵官人,俺说这院儿好着呢,俺一个人带俩娃娃住都不怕。俺让赵官人去大伯屋里睡,可他说啥都不肯走,非得在这儿给你守着。”
  ——原来竟是赵清存担心她夜里害怕,所以睡在门外陪着她。
  听阿张解释完,晏怀微面上隐隐发烫,心内五味杂陈,却又感觉到有一股暖流,沿着心脉向四肢百骸潺湲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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