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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这种感觉……就像潮水被月亮引诱着,无法控制地,在夜晚,一浪又一浪向着海岸冲荡。
  而她的心,也在澎湃的心潮之中冲荡着——因为有人对她好,她心里才有了无可遏制的爱意和温暖。
  晏怀微蹲下仔细瞧了瞧,见赵清存鬓边隐约可见细密汗渍,心道好在现在是夏日,纵使在屋外的石板上睡一夜,也并不会受冻着凉。
  正想着,赵清存许是感觉到了身旁有动静,缓缓睁开眼。
  在看清晏怀微就蹲在自己面前的瞬间,他以胳膊肘用力一撑,这便翻身坐了起来:“你醒了?”
  “承信郎睡在地上该多难受啊,还请房内叙话。”晏怀微站起身,让开房门。
  孰料赵清存却摇了摇头,明朗地笑道:“没事,我小时候经常这样睡,早就习惯了。眼下这间房算是你的卧房,女儿家的地方,我不方便进去。”
  末了又问她:“伤口还疼吗?”
  “不疼了。”
  赵清存莞尔:“不疼就好。你放心,只是一点小伤,并无大碍。我包扎得特别仔细。我可以向你保证,肯定能愈合如初。”
  “嗯。”
  “你先在此处养伤,等你好些了,我揪着阿嫣让她来给你道歉。”
  “不用了。”
  “你不想见她?你若不想见她,那就不见,全都依你。”
  “嗯。”
  为了不被人瞧出此刻太过汹涌的心潮,晏怀微强作镇定,淡淡地应着对方。
  赵清存起身将草褥子收拾好,又嘱咐阿张弄些吃食。阿张应声离去后,赵清存再次笑着向晏怀微看了过来。
  他的笑容是坦荡的,却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赧。
  此刻他们离得很近,凭着愈发亮堂的曦光,晏怀微能看到赵清存鼻尖隐隐细汗,也能感觉到从他身上传来的……身体的热度。
  细汗和体温让晏怀微忽地生出一种错觉,觉得在这个没有朝廷争端和家国大义的小院子里,赵清存似乎与从前不一样了。
  她所知晓的他,从来都如市井传言那般,什么玉骨兰郎,什么圆融如珠、不动声色。可眼下站在她面前的,却只是一个俊丽的少年郎,迎着曦光,微笑着看向她。
  那样澄明,那样坦荡。
  他肩负“承信郎”这三个字,于是便一直向人示现出沉稳端方之表象,滴水不漏的模样仿佛官场混迹多年的老衙门。
  可直至今日晏怀微才突然意识到,原来承信郎也只是个未及弱冠的少年而已。
  甚至他的年纪也许并不比自己大多少……两岁?三岁?瞧着差不多便是如此。
  一个未及弱冠的少年,凫泛于临安府这样波澜诡谲的宦海之中,须得收束自己的内心和本性,挑起重任,装出一副万事从容的模样。
  还记得父亲说过,赵清存来临安的目的就是给普安郡王挡灾——普安郡王是他们那派人的主心骨,也寄予着他们所有人的厚望,所以不能有任何闪失,而一旦祸出不测,赵清存恐怕就是第一个赴死之人。
  想到这儿,晏怀微心头遽然漫起一片酸苦,面上红潮褪去,心尖只觉疼惜。
  她的少年郎……她的少年郎……有着拏云之志,亦有着人间第一流的风采。他温柔,隐忍,秀外慧中,还有着恃险若平地的胆魄……
  哎呀,不对不对,胡思乱想什么呢,此人根本就不是她的!
  ——真真儿不害臊!
  唉……这样好的少年郎,倘若是她的,该有多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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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那日晚些时候, 赵清存打发阿张的大孩子去了一趟清波门外的李宅。
  一方面是给易安居士报个平安,请居士莫要悬心;另一方面则是将晏怀微的小包袱收拾好,帮她拿到了吴家旧院。
  待包袱拿回来之后, 晏怀微就被赵清存安排着, 在东马塍的吴宅安安稳稳地住下了。
  赵清存与她商议,大约七日之后可将药布、裹帘诸物全部拆除,到时雇个轿子送她回家。耳上伤处会慢慢结痂,倘若家人问起,就只说是不小心在门钉上挂了一道。
  晏怀微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父亲晏裕这段日子根本不在临安,至于母亲张五娘那边, 原本就讲好了她会在大妈妈家小住, 故而只要她自己不说出去,平日里几乎不怎么出门的张五娘就不会知道女儿这些日子究竟是在清波门还是在东马塍。
  于是从那日开始, 晏怀微便放宽了心, 在东马塍吴家好好养起了耳垂上的伤。
  吴宝去富阳收药材还没回来, 他和阿张有两个孩子,长子今年十三岁,次女却还是个嗷嗷待哺的小毛伢。阿张每日不仅要忙活计还要照看孩子, 遂不大顾得上晏怀微。
  晏怀微也不需要别人一直照顾她。她从房里捡了本医书,坐在窗前半懂不懂地翻看, 翻着翻着就开始打瞌睡。
  “知了——知了——”
  窗外蝉鸣声声, 吵得脑仁儿疼。
  “热死了——热死了——”
  晏怀微猛然睁开眼, 什么蝉这样叫?活见鬼了吧?!
  忽又听得阿张在院子里一边干活一边大声吆喝她儿子:
  “咋恁信球?!”
  “就知道逞脸!”
  “等恁老子回来拾道!”
  晏怀微以手支颐呆呆地听着, “信球”是什么意思?“逞脸”又是什么意思?一句也没听懂。
  她放下那本看不进去的医书, 抬眸瞧着窗外,发发呆,打打盹, 再听听阿张骂孩子,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了。
  赵清存几乎每天都会出城来看晏怀微,但却总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话还没说几句呢,他人就没影儿了。
  盖因近日邹纯义打听到衢州发生民变,秦太师擅调禁军前去镇压,便暗中将此事告知赵清存。
  赵清存眼下正在为赵昚探听衢州民变的真相,一旦他们拿到秦桧私动禁军的确凿证据,赵昚就会立刻将其恶行禀于官家——他们能抓住奸相把柄的机会着实不多,但赵家兄弟二人在此事上从未退缩过。
  直到第三日,赵清存终于不再匆匆忙忙来了又走,而是带着晏怀微去了吴宅的那间医房,打算帮她换药。
  一进医房晏怀微就惊呆了,但见屋内三面贴墙摆满了药斗子,粗看过去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俨然就是个私家药铺——晏怀微至此才明白,为何吴神医这个瞧着破破烂烂的小院还要专门找他堂弟一家来照看了。
  “这里是吴大夫推究药方之处。古时许多经方至今已或缺或佚,吴大夫打算将它们琢磨清楚些。”见她惊愕地瞪大眼睛瞧着那些药斗子,赵清存笑着解释道。
  话毕,他将晏怀微引至窗下的方桌旁,借着明亮天光,这便开始为她换药。
  拆裹帘的时候,晏怀微的手指紧紧攥着自己的裙边。
  赵清存以为她是怕疼,遂放轻了声音安慰道:“稍忍一忍,我尽量轻些。”
  晏怀微随便支吾了一声,没说别的。
  其实她根本不是因为疼,而是,太紧张了——赵清存离她这么近、这么近,近得她都能感受到他的呼吸,甚至连目光都有了实感——他的目光停泊在她的耳垂上,让她面颊发烧,浑身又烫又僵。
  晏怀微突然觉得,自己真是个很没出息的东西。
  父亲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咛,甚至对她动粗,就是为了让她不要再与赵清存有任何瓜葛。
  而她也确实答应了父亲——并非敷衍,她是真的发自内心体谅爹娘难处。
  她明白父亲说的话,他们晏家小门小户,哪有资格参与到秦太师和普安郡王的争端之中。
  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古来争权血海流,只怕弄不好就真像父亲所说,到时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晏怀微原以为自己意志坚定,可谁知一见到赵清存,却又立刻变得躁动难耐,心猿意马。
  就好似那西王母座下仙子许飞琼,于汉皋台遇见郑交甫,明知不可却仍是魂牵梦萦。
  江湄玉女,手解环佩,尘心尘缘哪一样都让人割舍不下。
  ——真是,相见争如不见。
  *
  眨眼便到了第七日,赵清存又来看晏怀微,并对她说,翌日便可将裹帘拆掉。
  晏怀微这些日子一直被这裹帘束缚着,脸也洗不好,觉也睡不实,着实难受。尤其是赵清存还再三叮嘱不许她乱碰,弄得她整日战战兢兢,手指都不敢挨一下。此刻得知明日终于可以拆掉这劳什子玩意,心里高兴得紧。
  这些日子赵清存来看她的时候每每只在门外说话,许是因为男女之防,他从不曾迈进她暂住着的这间厢房一步。今日亦是如此,他在门外与她隔着窗牖叮咛。听闻晏怀微答应下,赵清存复交待几句,又转身离开。
  是夜,盥漱过后,晏怀微回到房内,正准备吹灯睡觉,却听得门外传来脚步声,紧接着便是一些细微响动,像是有人坐在了门边。
  晏怀微心里一惊,刚准备开口问“是谁”的时候,忽地反应过来——她想,也许她知道门外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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