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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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铃铃——
下午放学的铃声刚落,绝大多数学生都涌去了食堂,教室里只余下零星几人埋首刷题。黎予向来不喜欢这个时段的食堂,人挤人得浪费功夫,更何况她刚上高三,对自己的要求也愈发严苛,总等着教室里三分之二的同学都从食堂回来,才会去吃那份早已温凉的饭菜。
只是今天,没人留意到,她比往常早了十分钟走出了教室。
匆匆解决完晚餐,黎予夹在来来往往的学生里往回走,左手还攥着本摊开的笔记,视线时不时往下扫两眼。
路过高三教学楼时,她没往上走,耳边却飘来几个穿高一校服的学生的声音——他们站在楼下的成绩榜旁嘀咕着什么,隐约能听见自己的名字。
她脚步没顿,依旧攥着笔记,匆匆往高一教学楼的方向去。
“484班……在哪儿呢?哦,对,应该是三楼最左边那间。”她停在高一教学楼楼下的展览板前,对着教学楼分布指引看了两眼,确认了楼层才抬脚。
“小鲤鱼!你怎么在这儿?”
刚要迈上楼梯,熟悉的声音与称呼突然从身后传来,还带着点雀跃的调子。黎予猛地回头,一眼就看见那张熟悉的脸——是她的青梅淳榕。
因为念书早,黎予比只小她一岁的淳榕高出两届,如今淳榕刚上高一。她今天来,正是要给淳榕送之前说好借她的化学笔记。
看见淳榕,黎予脸上瞬间绽开个爽朗的笑,太久没见,忍不住拉着人多寒暄了两句,这才注意到淳榕身旁还站着一群穿着同款高一校服的学生。
淳榕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转头冲身边的伙伴扬了扬下巴,笑着介绍:
“这是我发小,我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就是刚才咱们在榜上看到的,高三理科第一黎予!厉害吧?”
话音刚落,几道羡慕又崇拜的目光立刻聚到黎予身上,七嘴八舌的夸赞和提问涌了过来。
黎予平时蛮喜欢社交,和所有人的人际关系都很好,也算是个小交际花。可被这么多人围着问,还是有些手足无措。
她压下心头那点微妙的害羞,定了定神,才一一回应着眼前五六个人的问题。
若不是刻意去看,几乎没人会注意到,这行人的最尾端,还站着个格外清冷的少女——这是黎予对她的第一印象。
女孩生得极好看极为白净,是那种丢在人群里也能被一眼揪出来的模样,浑身上下透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按刻板印象来想,倒真像小说里那种出身书香世家、精通琴棋书画,却又带着点病气的白月光。
黎予晃了晃神,竟差点看呆了。
这少女像是和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没加入那场略显聒噪的闲谈,只垂着眼,望着教学楼前那棵光秃秃的凤尾木,像是在走神。
脸上没什么表情,冷得像块浸了雪的玉,不熟悉的人见了,多半会觉得她是心情不好,或是在闹脾气。
黎予偏偏就是那个“不熟悉的人”。
应付着众人的提问时,她心里还在琢磨:这女孩该不会是被小团体孤立了吧?不行,不能让这事发生。
这么想着,她脚步悄悄往少女那边挪了挪,挪到和少女只隔半个身位时,她深吸了口气,伸出右手,摆出握手的姿势,声音放得温和:
“你好,我叫黎予。”
一秒,两秒,三秒……
时间像被拉得有些慢,对方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目光依旧落在那棵凤尾木上,仿佛没听见她的话。
黎予的手僵在半空,指尖悄悄蜷了蜷,又讪讪地收回来,顺势理了理校服的袖口,装作方才那阵小插曲从未发生过。
只是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眼底飞快掠过一丝失落,像颗小石子投进湖面,漾开圈浅淡的涟漪,又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最后,她只跟淳榕低声嘱咐了两句,把化学笔记仔细交到她手里,又跟围着的众人道了别,才攥着自己的笔记本,转身快步跑回了高三的教室,走廊里的风卷起她校服的衣角,带着点没说出口的局促。
跑回教室时,上课铃还没响,黎予趴在课桌上,脸颊还带着点跑出来的热意。
她盯着摊开的数学练习册,笔尖悬了半天,却一个字也没写进去——满脑子都是方才那个冷着脸的少女。
指尖无意识地戳着纸页,她又想起那棵光秃秃的凤尾木,想起少女望着树干时发怔的模样,心里那点失落慢慢拧成了小小的疑惑:
她到底在看什么?是真的不想理人,还是……
正走神,班主任走进来找到黎予,通知她准备一篇用于下周教师节的演讲稿。她未经思考地点头答应下来,大脑却还在神游。
同桌似乎看出来了她的心不在焉,推了推她的胳膊:“发什么呆呢?刚看你跑回来跟阵风似的,脸都红了。”
黎予猛地回神,扯了个笑:“没什么,刚去给我妹送笔记,跑急了。”
她没提遇见淳榕和那群高一学生的事,更没提那个没接她手的少女,像是那短短几分钟的插曲,只能藏在自己心里。
晚自习时,她翻开另外一本化学笔记想补两页,却突然想起淳榕说过,那笔记是要借给自己身边同学的。笔尖顿了顿,她鬼使神差地多写了两行易错点标注,字迹比平时更工整些。
晚自习过后,黎予和往常一样在教室学到只剩自己一个人,学到保安晃着大手来赶人。出校门前意外地望向高一教学楼,那棵凤尾木还立在原地,只是天色暗了,树干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站在不远处看了两眼,没看见那个少女的身影,才轻轻舒了口气,转身往家走。
夜风有点凉,黎予裹紧了校服外套,心里却莫名有点乱。她告诉自己,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生人,没必要放在心上,可那句没得到回应的“你好,我叫黎予”,还是像根小刺,轻轻扎在心上,有点痒,又有点说不清的在意。
她到底什么意思。
第6章 教师节
日子在堆叠的试卷和渐暖的风里慢慢流逝,距离教师节的日子,一日比一日近得真切。
黎予是学校里出了名的品学兼优,校内外大小演讲参加过无数场。她那股子自信大方、从不见半分怯场的模样,让校领导们每逢重大活动,第一个想起的准是她。
尤其是学校里那些年长些的教师,更是打心眼里喜欢这种大大方方、眉眼间透着爽朗劲儿的姑娘。
可只有黎予自己清楚,那份被众人看在眼里的从容底下,藏着多少细密如针的自卑。
她心思本就比旁人敏感些,站在万众瞩目的主席台上,总要借着演讲台的遮挡,藏住自己发软的双腿,眼睛更是从来不敢直直看向台下任何人——
她怕,怕别人注意到她那一头利落得不像少女的短发,怕别人瞥见她在一众白皙女生里显得格外黝黑的肤色,更怕别人瞧见她洗得发白卷了边的校服下摆,还有那双旧得挤脚、鞋边都磨平的运动鞋。
她只是太怕被人瞧不起了。
所以她拼命让自己变得耀眼,无论是稳居年级第一的成绩,还是刻意练出来的开朗性格,不过是想让自己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下,被人瞧得起罢了。
对着镜子把稿子练了三遍,喉间忽然泛起一阵发紧的熟悉感,让她想起高一军训结束那天,作为优秀队员上台讲话时,那股想压却压不住的颤音。
结束后回班,有同学凑过来,带着几分惋惜问:“之前听老师说你明明考上了市一中,怎么不去呀,偏偏留在咱们这所普通高中?”
黎予当时把眼底那分不易察觉的失落藏得严严实实,扯着嘴角笑道:“我不想那么早过住宿生活。”
周围的同学听了,又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议论,偶尔飘进耳朵里几句“好可惜”“换我肯定去了”,像细针似的扎在心上,密密麻麻地疼。
只有她自己知道,母亲是为了什么,把她填好的市一中志愿,改成这所离家近的学校——
家里那点微薄的收入,先不说市一中高昂的学费和住宿费,她只要留在这儿,就能享受学杂费全免的政策,还能拿到一笔不算少的奖学金,能帮衬着家里不少。
不能再想了。
黎予深吸一口气,把声音里的那点紧张,细细揉进刻意练过的从容里,又反反复复对着镜子练了好几遍,才把那张写满修改痕迹、边角都被翻得发毛的草稿纸,仔细折了两折,塞进洗得有些变形的单肩包里。
升旗仪式那天,秋阳正好,不燥不烈,洒在身上暖融融的。操场上挤满了穿着蓝白校服的学生,黑压压一片,像极了田埂里成熟的麦田。
黎予站在国旗台旁,指尖悄悄攥着演讲稿,纸边被捏得发皱,连指节都泛了白。目光扫过台下攒动的人头时,她又下意识地偏向远方,盯着操场尽头的白杨树,生怕被人群的目光勾出心底那点藏不住的局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