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口气,攥着稿子的手紧了紧,才抬步稳稳走上了台。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早上好。”
  清亮的声音瞬间透过麦克风传遍整个操场,黎予微微抬眼,晨光恰好落在她的发梢,连带着嘴角刻意扬起的笑意,都暖得发亮。
  她没低头去看手里的稿子,只把那些烂熟于心底的话,一句一句慢慢说出来:
  “又到了这个庄重的日子——教师节。教育行业的工作者,从来都不只是教书,更在用心育人。传道授业解惑是他们的职责,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关心,才是‘育人’最动人的模样……”
  台下静得出奇,只有风卷着国旗猎猎作响,偶尔有负责摄影的老师,对着她站得笔直的身影,“咔嚓”拍下几张照片,快门声在安静里格外清晰。
  黎予的声音渐渐有些发哑,却没停下来。她想起高一结束时,自己因为家里的事闹矛盾,躲在学校旁边的小公园长椅上偷偷哭,被路过的班主任撞个正着。
  班主任没多问,只是顺势坐在她身旁,陪着她晒了一下午的夕阳,絮絮叨叨地跟她讲自己年轻时的事,还给她分享了不少缓解压力和低落情绪的办法。
  那时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一片金黄的落叶落在班主任的肩膀上,暖得让她差点红了眼。
  她低了低头,目光落在第一排的老师们身上,眼眶微微发红,声音也带了点不易察觉的颤:“教育行业工作者是那么地伟大,谱写出人类最完美的赞歌。教师节到了,我想对所有老师说一句,谢谢你们,辛苦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台下忽然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比风卷国旗的声音更响,更暖,像潮水似的裹着她。黎予站在台上,对着台下深深鞠了一躬,起身时依旧没敢看任何人,只攥着稿子,低着头,大步向台下走去——
  她没看见班主任红着眼眶朝她点头,没看见教导主任笑着鼓掌,没看见同学们挥着手臂喊她的名字,也不会注意到几个女生凑在一起,对着她的背影比了个“真厉害”的手势。
  走回班级队伍里,她默默站到最后一排,把攥得发皱的稿子悄悄塞进校服口袋,掏出了一小本英语单词。
  风又吹过来,带着操场上青草的气息,黎予长长舒了口气,肩膀微微垮下来。
  她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真的看清,自己从来都不是一粒尘埃呢?
  台上的演讲声刚落,掌声还没完全漫过操场,穿高一蓝白校服的女生就扯了扯旁边正走神的好友,声音里裹着点雀跃:
  “耿星语,你快看台上那位学姐,也太厉害了吧!她还是高三理科第一呢,听说以前每次大考小考,榜一的位置就没从她名字上挪开过!”
  被打断思绪的少女慢悠悠“嗯”了两声,语气里没掺多少在意,顺着好友的目光眯眼望了望主席台上的人——太远了,加上没戴眼镜,又被许知州拽着站在队伍最后一排,只剩个模糊的、立得笔直的身影。
  她本就对这些热闹事不上心,便没什么情绪地回:“我看不太清,不过听你这么说,倒真像挺厉害的。”
  许知州一听,激动得晃了晃她的胳膊,连声音都拔高了点:“就是淳榕那个发小啊!前几天放学在教学楼下,她还笑着跟我们打招呼呢,你忘啦?当时淳榕特意跟我们介绍过,说她叫黎予!”
  什么“liyu”?什么发小?
  耿星语脑子里空空的,半点相关的印象都没有。
  有过这件事吗?
  她皱着眉,指尖无意识抠着校服袖口,努力想从记忆里扒拉出点和“教学楼下”“打招呼”相关的碎片,可脑子里飘来飘去的,全是早上那道把她难到差点哭出来的数学题。
  “我跟你说,她不光成绩顶好,长得也好看,个子高高的,站在人群里特别扎眼,而且感觉一点架子都没有,性格肯定超好。”
  许知州还在耳边絮絮叨叨,耿星语左耳听右耳出,眼神早飘出了操场,落在学校的围墙上,偶尔才从许知州的话里,漫不经心地捕捉几个词。
  “女生”“理科好”——听起来确实是很优秀的人。
  人总是这样,越是缺什么,就越会对拥有的人多几分在意。她打小就怕数学,逻辑思维像团绕不清的线,自然没法不对理科好的人投去羡慕的眼光,学生时代里,这份羡慕就直直落在了数学、理科拔尖的人身上。
  她终于对好友口中的“学姐”提了两分兴趣,不过也没多深——心里门儿清,等下节物理课一上,被那些绕来绕去的公式和定理缠上,这点微薄的兴趣转眼就会被抛到九霄云外。
  中午午饭后,她们那帮小团体依旧悠哉悠哉地往教室走,免不了要路过高三教学楼。耿星语走在队伍末尾,路过展览板时,脚步竟不由自主地朝那边挪了挪,眼睛直直盯着排名表最顶上的那行字——原来她叫“黎予”啊,是这两个清清爽爽的字。
  视线往下滑,落在数学那一栏,146分的数字扎得人眼亮。
  看起来确实有点厉害。她又往下扫了眼,后面几名的数学成绩大多停在一百二三,和黎予的分数隔着一截。
  她没敢再多看,指尖悄悄蜷了蜷,莫名觉得再多看一秒,都像是对这种“天才”的亵渎。
  趁着前面的人还没走太远,她快步往前赶,轻轻拽了拽许知州的衣角,混进队伍里。众人说说笑笑的,竟没一个人察觉她方才那点小小的异常。
  没过多久,就在下个周末时。“黎予”这两个字就出现在了耿星语书房的宣纸上。
  她写得格外用心,笔锋比旁边临摹的字帖多了几分软乎乎的力道,那两个字落在纸上,不像别的字那样死板,反倒透着点书桌前少女藏不住的、细碎的欣赏与崇拜。
  宣纸被窗外的风掀起个小角,耿星语伸手把纸按平,指尖蹭过“黎予”两个字,墨水还带着点湿润的凉意。
  她盯着那字看了半晌,又拿起笔,在旁边轻轻描了一遍,这次的笔画比刚才更稳些,连带着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也沉了沉。
  应该,只是觉得她的名字好看吧,写起来称手。
  今日练字完毕,耿星语伸手拢了拢桌上散着的宣纸,指尖捏住那张不属于常规练习内容的纸,被她小心翼翼抽出来,踮着脚塞进置物架最高那层,挨着积了点薄尘的旧相册,像是藏起了个只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转身去收拾东西时,她把明天要用的课本一本本码好,又从抽屉里摸出那枚红色袖章,硬挺的布料边缘蹭过指腹,带着点熟悉的粗糙感。一并放在了书包里。
  第7章 学生会
  周一清晨是例行升国旗的日子,学生们照例要比往常早起半个钟头集合。黎予自然也不例外。
  许是昨晚刷题刷到后半夜,今早闹钟连响三遍,她才勉强撑开黏得发沉的眼皮,浑身裹着散不去的困意,迷迷糊糊爬起来洗漱,脚步拖沓地出了门。
  九月的小城还没褪尽暑气,连清晨的风都裹着层黏腻的热意,吹在身上闷得慌。她把校服外套随意搭在左胳膊肘上,右手下意识摸了摸校裤口袋——指尖触到那处明显的鼓起,确认单词本安安稳稳躺在里面,才放了心,慢悠悠往学校走。
  她家离学校不算远,偏偏要爬一截陡长长的上坡路。等她喘着气挪到校门口时,后背早沁出一层薄汗,贴在校服里,黏得皮肤发紧,说不出的难受。
  校门口站着四个戴口罩、别红袖章的学生会成员,两男两女,正按例检查入校的学生。黎予没多想,熟门熟路走到最左端的队伍尾端,先拉开斜挎包的拉链,把书包递到检查的同学面前。
  这套检查流程她早烂熟于心——查完书包查口袋,说是“搜身”,其实也就是象征性地扫过校服外套和校裤口袋,确认没有违禁品就行。
  面前的女孩快速扫了眼她的书包,见里面只有课本和笔记本,便伸手往她的校裤口袋探。黎予本该习以为常,可对方指尖刚碰到口袋布料的瞬间,她像被烫到似的,猛地抬手捂住了口袋——
  不对!书包里那本薄的是单词本,那口袋里鼓着的……是她的音乐播放器!
  黎予的班主任是高三年级主任,对学生们带音乐播放器这件事,算是全年级心照不宣的“默许”——
  开年级大会时,主任明里暗里提过,只要不耽误学习,他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默许归默许,要是被学校学生会的人抓了现行,那就是另一码事了,该记过还是得记过,半分情面都不会讲。
  黎予自然也揣着个播放器。高中三年,能让她松口气的事没几件,听音乐算是最稳妥的一桩——不仅不耽误学习,她多半时候还用它练英语听力,勉强算得是“正当用途”。
  可现在眼看要被搜出来,她脑子飞速转着,还没来得及组织好蒙混过关的说辞,面前的人却先开了口,声音冷冷的,没半点情绪起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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