荼蘼归 第39节
她无力再绕道去哥哥家里送山果了,上了马车便让车夫打道回府。
司空珉不在家中,凌之嫣松了口气,暮色时分在灯下拿出针线,将司空眈前几日被树枝刮破的那件衣裳缝一缝,司空眈坐在她身旁,取出山果和新买的果盘,变着法子摆放。
司空珉回来时,在门外瞧见温馨一幕,眸中很自然地含情脉脉,进到屋子里的弹指间,将心底种种情绪一一化解。
义父把他从山庄叫回来责问,这些年为何不盯着萧潭的消息?现在萧潭回来了,还投靠了昭王爷,他如何应对?
他一开始也是有些慌的,想了想只觉自己多虑了。
他回答义父,当年萧潭是詹阳王的时候便是他的手下败将,如今不过是戴罪立功回来,不足为患。
司空珉径直挨着凌之嫣坐下,声线比平日更轻柔几分:“怎么一回来就做针线?交给侍女就行了。”
凌之嫣不曾抬头,抿唇道:“这种小事随手就做了。”
说话时喉间仍是干涩的,司空珉察觉出来了。
他倾身望着她眼底关心道:“眼圈怎么红了?方才哭过?”
司空眈在一旁竖起耳朵,担心司空珉接下来盘问他,想着主动承认或许还能得到宽恕,于是吞吞吐吐地向他爹坦白:“我在街上乱跑,把娘吓哭了。”
司空珉一听便生气了,起身指着墙角严厉道:“眈儿,你今日必须罚站去。”
司空眈看见这架势,连忙起身站好,但是没有立刻往墙角挪,他目光愣愣地望着司空珉,大气儿不敢出一下,眼角余光则盯着凌之嫣试图求救。
凌之嫣听司空眈歪打正着地替她解释过去了,过意不去,放下针线拉了拉司空珉的手劝道:“好了,他已经知道错了,你就别凶他了,你这样吓他,他以后再做错事就不敢认错了。”
司空珉吁气两声,顿了顿,余怒未消,又对司空眈道:“今日先饶了你,你要敢再犯,以后哪里都不准去了,记住了吗?”
司空眈忙答应着:“眈儿记住了,眈儿以后再也不在街上乱跑了。”
第42章 故意接近 哥哥帮帮他吧
沐浴时, 凌之嫣才有片刻的独处光阴。
萧潭从西境回来了,这件事代表的并不是四年前潇湘城那些旧事的尾声,而是四年后在京城的另一些新事的开端。
看萧潭的样子, 应该是从当年削藩的打击里走出来了。他东山再起来到京城, 虽然还不知道所为何事,但她已经开始隐隐为司空珉担心了。
当年司空珉利用削藩,把萧潭算计得一无所有, 还有太妃的死……萧潭怎么可能就这么算了?
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回想着萧潭今日在街上对她远远的注视,她心里头其实有朦朦胧胧的期待,但是思绪平定后,更多的是对风浪再起的担忧。
她以前尝过担惊受怕的滋味, 也曾对人心失望至极,这几年守着孩子, 过得还算安稳, 如果再起什么变故,她自己能不能承受得住还不好说,更重要的是, 司空眈会失去眼下无忧无虑的生活。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只要她对司空珉用点心,夫妻之间也是琴瑟和鸣的。
这样想很对不起萧潭,可是她现在真的经不起什么动荡。
走出浴室后,凌之嫣看到司空珉在灯下对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发笑。
“看到什么了这么高兴?”她忍不住问。
“在看眈儿写的字呢,‘人之初, 性本善’让他写成了‘人之初,性木善’。”司空珉边说边笑,一面抬头望她, 笑意更深重了些。
凌之嫣也垂眸浅笑,拿沐巾轻轻擦拭发梢的水滴。
司空珉起身接过她手上的浴巾,站在她身后为她擦头发,擦至中途,忽而附在她耳边低语:“两日不见,想为夫了吗?”
凌之嫣闭唇不语,她此刻可以断定,司空珉那日匆匆被叫走,还有他离开山庄时的那个神情,都是因为乍然得知萧潭回到京城的缘故。
少顷,她顺势关心道:“义父特意让人去山庄叫你回来,是有什么要事吗?”
司空珉大概早就想好了如何应对她的疑问,不紧不慢道:“义父叫我回来,是怪我办事不力,把我责骂了一顿。”
凌之嫣双眸微合,办事不力?具体是哪件事,他却不提,是因为心里不安吗?
听他语气颇委屈,凌之嫣随后只好软语安慰道:“被责骂有什么大不了的,你不是也常责骂眈儿吗?你瞧眈儿,从来不放在心上,下次不再犯就好了。”
司空珉放下浴巾,揽着她深情一笑:“嫣儿,要是没有你,我真的会觉得这世上没什么乐趣可言。”
这些年来,他第一次这样叫她,凌之嫣抬眸,有些许怔愣,不知道该如何回应才更自然。
他确实可以这样叫她,只是在这个当口,他忽然有这样的改变,是否还是在跟萧潭暗自争锋的缘故呢?
……
翌日清早,司空珉意犹未尽地掀帐下床,洗漱一番,临出门前忽地又回到床边俯身笑问:“你今日是要去阿兄家里送山果吗?”
凌之嫣困倦地睁不开眼,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
“那你顺便问问阿兄,后日上午兵部在军马场有赛马大会,他可有兴趣到场?”司空珉一边轻碰着她鼻尖,一边细语叮嘱,“他若是去,我给他安排好席位。”
凌之嫣勉强睁开眼,在迷离中笑着答应他。
早膳过后,司空眈催促凌之嫣快些出发,凌之嫣无精打采,吩咐侍女将昨日新买的两套果盘都拿到马车上。
司空眈却记得昨日好像不是这样安排的,跟在后面疑惑问她:“娘,要把果盘都拿给舅舅吗?”
凌之嫣如梦初醒,忙又让侍女放下其中一套,然后低头对司空眈笑道:“眈儿的记性可真好,娘都差点忘了。”
司空眈开开心心上了马车。
车轮辘辘,马蹄嘚嘚,凌之嫣听得有些焦躁,极力想让心绪如常,但适得其反。
凌之贤似乎正盼着司空眈来,一见司空府的马车停在门前,便上前迎接道:“眈儿,你猜舅舅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
凌之嫣原要开口跟哥哥说司空珉早上交代的事,被他这样一打岔,随后就忘了。
院中的合欢树下摆放着个黑漆木马,四蹄由铁掌包着,背上安着鞍鞯,对司空眈来说,比真马还要让人喜欢,连忙欢呼着扑了上去。
凌之贤看着他跨坐在马背上,一双小腿夹着马腹,嘴上吆喝着“驾驾”,木马被他摇得前后晃动,吱呀作响,宛如真马奔腾。
凌之嫣也笑看了一阵儿,烦恼皆消。
不多时,洗好的山果摆放在崭新的果盘里,凌之贤边吃边赞叹:“哪里买的果子如此香甜可口?”
凌之嫣只道:“从月泉山庄带下来的。”
凌之贤听出了所以然,挑眉笑问:“一家三口去月泉山庄了?”
凌之嫣微微点头,笑而不语。
凌之贤一脸欣慰:“司空夫人真是听劝,下回也可以夫妻两个去,把眈儿放我这儿,我给你照看。”
凌之嫣摇头笑道:“眈儿太闹了,怕耽误了哥哥办正事。”
听凌之嫣说起这一茬,凌之贤忽而正色:“你认得萧潭吗?”
这问题来得猝不及防,凌之嫣惊愕得说不出话,低眸捏紧了手心,片刻后颤声道:“谁?”
凌之贤仔细道:“萧潭,以前的詹阳王殿下,现在的镇西将军。”
原来他已是镇西将军了,当年的一走了之,也算换来了相应的回报,这四年在西境的苦也没有白受。
可是失去的这四年光阴,又该拿什么来弥补?
凌之嫣吸了一口长气,说话时声音还是抖的:“不认得,哥哥怎么突然提起他来?”
她不敢承认她认识萧潭,生怕哥哥接下来追问什么。
凌之贤见她这样,颇感意外,也跟着僵硬地笑:“不认得就不认得,又不是先生出题考你,慌什么?”
凌之嫣讪讪地将吃了一半的果子放到一边,她跟萧潭的过往,哥哥毫不知情,就连爹娘,也仅仅只是知道她跟萧潭差一点订婚、后来又无缘分开而已。
爹娘都以为,当时萧潭虽然和司空珉一起在她去海疆的路上把她追了回来,但是后来她住进了司空府,和萧潭自然而然就散了。
世事无常,得失离散都是寻常事。
而她跟萧潭之间那桩历尽波折的婚事,是她的伤心事,之后在凌家从未有人提及。
不多时,凌之贤又悠悠道:“他从前的封地就在潇湘城,我还以为你听说过他。”
凌之嫣别转过脸,静静地听着哥哥说起接下来的话。
“萧潭在西境重挫姜约国要塞,重新让姜约国纳贡称臣了,现在回京受封,前两日跑来找我,说想让我帮他查一查兵部那些徇私枉法的事。你说奇怪不奇怪,他在潇湘城待过那么多年,兴许跟咱爹也认识,他为何不拿这个跟我套近乎呢?我瞧着,他好像在藏着什么事,没有完全对我道出实情。”
凌之嫣却只是问:“他想让哥哥帮他查兵部的事?”
凌之贤点头:“按萧潭的话来说,兵部在西境简直是胡乱指挥——赏罚不分,临阵换将,还扣押粮草。”
凌之嫣暗忖,如果西境这样混乱,那他这几年吃了不少苦吧。
他想查那些徇私枉法的事,想来也是为了给那些枉死的将士讨回公道。
凌之嫣忽而又警惕,萧潭这样做,会不会也有针对司空珉的意思?
不过,转念一想,司空珉这几年好像没有管过西境的事,否则她在他身边不可能连萧潭一丁点儿消息都得不到。
各种思绪在心头徘徊一遍,凌之嫣蓦然抬头道:“哥哥帮帮他吧。”
这话正中凌之贤下怀,他却好奇道:“你怎么开始关心这些事了?”
凌之嫣顿了顿,轻笑道:“哥哥既然开始打听萧潭的底细,分明也是打算帮他这个忙的。”
凌之贤眼底深邃,话虽如此,可他也不敢确定萧潭是否还有别的目的。
坐了一会儿后,想着哥哥还有正事要忙,凌之嫣便打算带着司空眈回去了。
司空眈却坐在木马上不愿下来,凌之嫣多说几句,他就委屈地要哭了。
凌之贤忙道:“让眈儿多待一会儿吧,我这儿也有小厮照看着。”
凌之嫣却不放心。
凌之贤在一边轻声劝道:“你就让自己好好歇息一两日吧,眈儿在我这儿,我不会不给他饭吃的。”
凌之嫣笑了笑,依了他们,又对凌之贤道:“那我去九佛庙上一炷香,傍晚的时候再来接眈儿。”
凌之贤目送她,还在她身后取笑道:“年纪轻轻的,好不容易得一点空,还跑去庙里上香,我瞧你马上就要赶上咱娘了。”
凌之嫣则回敬道:“我会顺便替哥哥求一求姻缘的。”
***
萧潭今日拜见过昭王爷之后,在街上游荡半日,心绪空空,漫无目的地丈量着青石板,从市井喧嚣走到巷陌幽深,日头在脊背上缓缓移动,心却像一捧逐渐冷却的温吞水。
不知不觉,他又来到凌之贤府上。
他托凌之贤查的那些事,其实昭王爷那边也在查。昭王爷意图将武阳侯一军,萧潭找凌之贤,则是想借机接近凌之嫣。
昭王爷也说过,武阳侯办事不会亲自出面,就算真查出什么私相授受的事,也很难波及到武阳侯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