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带你出去玩呀?”卿长虞拉着他的衣袖,将他拉到人偶前,笑眯眯道,“岁门主,来来来,吹口气儿。”
岁间玉俯下身,对着人偶头顶轻轻吹了气。
下一刻,人身蓦地一僵,落到卿长虞怀中。
卿长虞将人放到塌上,身后传来响动,出现了个一模一样的男人,是魂魄附于泥偶身上的岁间玉。
卿长虞拉着他的手,左右看了看:
“感觉如何,岁门主?”
岁间玉道:“泥塑之身要重些,但没了病痛,又似乎要轻些。”
卿长虞笑道:“那就是还可以了,不枉我费一番功夫。”
岁间玉体无灵根,是早夭之命,自诞生以来,从未离开过九重楼。
父母请人为他改命,得了一术,让他与九重楼地脉捆绑,可延长寿命。
代价便是永不许离开九重楼。
可如今,他的命是卿长虞的灵血给的,与九重楼的联系不似从前紧密,卿长虞便想着,或许,能够让岁门主也出去一遭?
他站在剑上,对岁间玉伸出手:
“岁门主,来试一试。”
忽有狂风,高楼外白鹤盘桓鸣叫,似是警告。
岁间玉只抬起一只手,下一刻,便被卿长虞紧紧抓住,一把拉到了剑上。
那些汹涌的波涛尚未酝酿,就这么被轻易打散。
卿长虞难得有种黄毛小子的自觉,一手剑诀,一手将岁间玉的手拉来环腰按住,笑道:
“岁门主,走咯!”
将带人出门带出了私奔的架势。
长剑载人在云海中穿梭,向下,剑尾带着连绵的白色云雾,曳出一道弧度平缓的长线,向上,可见红日半悬在天际,金澄澄的光被云层笼住,万里云海如金色鱼鳞般壮观。
忽地,疾风擦身,长剑下压,迫近万顷碧波。
他的手与岁间玉指尖相擦,手指三三两两交错着,带着岁间玉向下,揽了一手涓涓活水。
澄澈、透明、清凉。
岁间玉凑近卿长虞耳畔道:
“这水泡茶倒好。”
卿长虞不喜欢喝茶,表情有些苦哈哈。
停在湖畔,任岁间玉取壶装水,他躺在一片乌鸢花中,姿态随意,一副天为被地为床的闲散心态。
岁间玉的手不禁停留在水中,任水流不断地划过指缝。
水是发凉的,却不森寒,每一息的涌动都是新奇的,是他从未见过的带着原始生命力。
岁间玉回过头,蓝色乌鸢花沐浴在日光下,花瓣上露珠闪动着晶莹,与射线状的光芒共同提亮了眼前色彩。绿茎上还有深紫花苞随风微微摇曳,勃勃生机。
卿长虞倚坐花海,肤色在日光下如玉一般莹白,正伸手接蝴蝶玩。
一切如梦一般。
他忽地想,要是能死在这里,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闹市街头,两人随波逐流,任人流攒动带向任何地方。
停在摊饭前,便买一串红豆珠子,停在杂耍前,便见凡人大宣修仙之道。岁间玉看得很认真,他记性很好,见过的东西就不会忘。
一方小桌,布幡上书“神机妙算”四字,老瞎子叫住了二人。
“二位仙人,且留步留步。”
“老人家可有事?”
老瞎子指着卿长虞道:
“这位仙人乃孤辰寡宿格,无亲无友,伶仃终生。凡所信任,终将背叛,万缘皆浅,上苍不怜。老朽有一破解之法……”
“住口!”岁间玉冷冷道,“一派胡言。”
卿长虞还是第一次见岁间玉拉下脸,原来温和病弱的人,也会有如此骇人的神色。
算命这事岁间玉也会,卿长虞从没听过他说自己是什么孤辰寡宿格。
卿长虞挑眉:“你连我生辰八字都不知,如何测命?”
“我会相面。”老瞎子悠悠摘下黑眼镜,露出一双炯炯有神的老眼。
卿长虞大惊,眼镜竟然是增加专业度的道具么!
岁间玉一掐指,冷笑道:
“招摇撞骗,胡说八道,我观你今日有血光之灾,你可受好了!”
等到出了闹市,岁间玉的表情还是郁气。
卿长虞道:“你这样做什么,我又没信他说的。”
岁间玉道:“你知道他是胡说八道的。”
卿长虞道:“我知道。”
忽地,远方一阵喧闹,有个胡子被火燎的老头慌里慌张地举着算命幡跑路。
岁间玉的面色总算缓和,他对卿长虞道:
“你知道就好。”
卿长虞比他想得要看得开,他只道:
“命就在那里,任谁说他好不好都没用,我不还是要活的么?”
岁间玉的指尖微微蜷起,卿长虞总是在无数个瞬间显出他的狭隘来。或许自己是一团死水,而他是一弯日月不息的活水,清澈的、向前流淌的、遇见砂石土坡也能包纳的,拥有无穷生机的活水。
指尖被人勾起晃了晃,身畔美人笑嘻嘻的,声音很软:
“更何况,你在我旁边,怎么算得上无亲无友呢?”
远处杂耍的艺人吐出火来,围观的群众捧场大叫,一通喧闹的鼓掌声。
就这么掩盖了岁间玉不合时宜的心跳声。
他忽然明白为什么五十年前那么多人都发了疯。
谁能控制得住自己不将他占为私有?
他能够改变卿长虞孤苦伶仃的坏命格。
——只要卿长虞永远属于他,不就行了么?
-----------------------
作者有话说:卿长虞看看你做的好事!
一只看起来很高冷的小猫,独独对自己卖娇,想收为家养,然后发现此猫居然对谁都撒娇。
第78章 非是俗欲
岁间玉忽而停步, 抬头看向一座人间酒楼。内里歌舞乐声不断,看来喧嚣热闹。
卿长虞问:
“想去试试?”
酒嘛,醉人物,了千愁。总有人觉得万事需得有酒才算圆满, 故而不论冬夏, 酒楼里总是络绎不绝。
在少年时期, 卿长虞还是很爱与人醉酒作乐的。
后面收了些弟子, 从早到晚都在太清峰,渐渐就不再胡闹了。
岁间玉道:“不, 只是想起两百年前,某人意气斗酒,夺花魁娘子一笑的风流韵事。”
卿长虞略一沉默,显然一点也记不起来此桩艳事。
“你赢了斗酒会, 多意气风发啊,你知道九重楼密轴里怎么写的么?「太清绝色、光彩华艳, 赢红袖青眼,满楼痴望」”
“那花魁娘子如今在仙音门, 已是掌门了。”
总算想起哪一回事, 卿长虞道:
“我看她有仙缘, 就想找机会与她谈谈,当时唯有斗酒会。那天夜里说的都是修炼一事,哪算得风流韵事?”
“什么仙缘?你也会相面?”
“都遇见我了,还不算有仙缘么……”
他声音渐渐弱下去,岁间玉就那么看着他, 一言不发。被人这么瞧着,是有理也成没理了。
他咳了两声,拉着岁间玉道:
“既然停在此地, 那不如上去瞧瞧?”
岁间玉素日体弱,吃不得太刺激的东西,自然也包括酒。闻言目光一转,还真没和卿长虞再说道下去。
摇红醉、琼玉浆、清甘酿、蜜馥春……酒名堪比猜词大会,不到入口不知其味。
卿长虞命人通通上了一遍,挨个品来,按照岁间玉的口味,为他挑了盏清甘酿。
岁间玉一副世家公子做派,俊眉修目,气度不凡,减去身上病弱气后,属于他本人的那股英挺便显露出来。
衬得身旁劝人饮酒的卿长虞混不正经。
岁间玉不去拿桌上新杯,而是低下头来,沿着杯口水痕,衔住了卿长虞手中杯盏。
持杯的手也跟着他的动作抬高杯身,将酒液喂进他嘴里。
岁间玉轻微地咳嗽了两声,脸颊微微泛红,擦去唇边酒液。
迷迷瞪瞪的,竟是醉了。
卿长虞大惊失色。
这么快?
自斟一杯,引入喉头,分明如白水一般。
他忘了,自己的身体与凡人早就不同。而岁间玉虽然寿数与常人不同,却没有修行过。
醉酒,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男人趴在卿长虞肩头,将人一点点压下,使得卿长虞不得不支起胳膊,免得彻底落到他身下去。
卿长虞摸了摸他的脸,还好是泥人身,等今夜子时已过,回到身体里又是神清气爽。
岁间玉这模样颇有些好玩,卿长虞想逗他。
还没来得及施展,便被滚热的水珠滴得一愣。
衣襟湿遍,是岁间玉在哭。
“是不舒服?”卿长虞忙问道。
“我很好。”
“怎么哭了?”
“为你哭。”岁间玉答道。
已是胡言乱语的一人了。
卿长虞笑道:
“怎么个个都爱哭,我有什么地方值得人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