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梁施琅眼皮一跳,无人可知之处,袍袖下手掌紧握。
宣潭京见雁萧关眼神凌厉,还待解释,却忽闻一道轻柔的女声传来:“听闻五殿下在此,不知妾可有幸上前拜见殿下。”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旁边不知何时来了另一艘画舫,船舷边正站着一面容绝美,亭亭玉立的女子,她美眸微弯,柔情款款笑看着雁萧关。
宣潭京如蒙大赦,腾一下站起来,眼前之人可不正是天都名妓之首——绮华,寻常人想要见一面都得倾家荡产,天都不知多少名门贵少使劲浑身解数,想与她春风一度而不得。
任男人争相追捧,绮华都不假辞色,偏偏对雁萧关青睐有加,香闺里总为他备着半方卧榻。
宣潭京又惊又妒道:“也是我刚才酒喝多了,猪油蒙了心,殿下有绮华姑娘这般美人时刻扫榻以待,哪里看得上那些黄毛丫头。”
绮华从来深知自己美貌的威力,也从不吝啬将美貌作为对付男人的工具,宣潭京现下满眼都是绮华,见她对自己柔柔一笑,魂都快被勾了去,不带雁萧关开口,便连忙上前引着她上船。
可任凭他心痒痒,却不敢像对待其他妓子一般直接上手。
天都花楼常客谁不知绮华的倚仗正是雁萧关,当年绮华的梳拢之夜便是由雁萧关花重金拍下的,随后两人在连湘阁可是足足共渡了半月。
独一人能得雁萧关这般爱重,绮华从此名扬天都,一跃成为天都名妓之首。
之后雁萧关仍数次寻绮华共度良宵,整整一年,绮华都只接待雁萧关,直到雁萧关不再时常光顾连湘阁,绮华才隔三岔五挑选合意的男子成为入幕之宾。
曾有人不屑她身为妓子却还高高在上,做妓子就该有妓子的觉悟,哪儿有男子凭她挑选的道理,借势威逼于她,结果自然是无功而返。
雁萧关护短又念旧的做派从此深入人心。
绮华款款一拜:“诸位姐姐妹妹们有礼了。”
“绮华姑娘莫多礼,可别怪我们趁姑娘不在占了殿下才好。”妓子们娇笑道,神态坦坦荡荡,为她让开了离雁萧关最近的位置。
“多谢。”
宣潭京羡慕得眼通红,可那边相携而坐的两人连丝眼角余光都不分给他,他只能投回其他姐儿们的怀抱,方才还是满船春色,此时却都成了胭脂俗粉。
狠狠闷了一口酒,宣潭京转开眼,转头拉过不知何时变得沉默不语的梁施琅大倒苦水,明明是在喝花酒,梁施琅看着却更像是在借酒消愁,宣潭京勾过他的脖子,与他碰杯:“来,梁将军,今夜我们不醉不归。”
梁施琅求之不得,转眼两人便喝到了一处去。
“殿下就不问问我今日为何过来?”绮华托着腮,清艳绝伦的眉眼间藏着丝丝屡屡的妩媚。
“怎么?绮华姑娘这是有喜事要告知我?”雁萧关转了转手中酒杯,话语亲和,其中没有一丝一毫的狎昵。
琵琶声缠绵悱恻,绮华的声音柔情入骨:“殿下这话说的在理,我家中继父瘫痪在床榻上,苟延残喘三年,前日终于解脱,于他而言确是喜事一桩。”
雁萧关手上动作一顿。
绮华身体不动,口唇靠近雁萧关耳旁,吐气如兰,微垂的眼皮底下喜怒不明:“我将他挫骨扬灰,今日正是来为他送葬的。”
她声音虽小,身旁围着的诸位妓子却都将话听进了耳中,俱脸色不改,进入欢场的女子,谁没有一段伤心往事。
雁萧关垂下眼,片刻后,探手…在绮华的肩膀上拍了拍,似安慰,似恭喜。
就是与拍陆从南的动作一模一样。
绮华募地遭受重击,好在也不是第一次了,她忍着疼,稳住身体没晃。
一开始雁萧关随手拍她时,她还是弱女子,差点被拍飞出去,那时雁萧关先是蹙眉不解,后犹豫着让她好好操练身体的场景尚还历历在目,几年后的现在,她终于不用遭受雁萧关嫌弃的眼神。
当然,所有事都不一样了。
三年前,女孩儿盛装立于连湘阁大堂的高台上,清凌凌的眼眸从台下楼上数不清的寻欢客上扫过,绝望惊恐藏在笑容深处。
处子之身早就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被禽兽不如的继父夺去,因此,她才会在无处可去的情况下自卖自身进入青楼,凭绝色容貌待价而沽数年,若是被揭穿,她会沦落到生不如死的境地。
无处可去,无人能救。
第18章
绮华唇角笑容清浅,内心翻腾着无人可述的仓皇,终于,她眼神渐渐暗淡,像是就要接受终将坠入无边地狱的前路。
眼眸涣散间,一双青涩桀骜的双眼与她四目相撞。
方才十五岁的雁萧关志跳上台,走至她身前,少年同她一般年纪,消瘦却挺拔,比她高了一个头,弯腰凑近她耳边低语。
如那时一般无二,绮华垂首掩饰微红的眼角,低声喃喃:“殿下。”
心底深处同时发出一声熟练无比的呼唤:“哥哥。”
运河边一角,高大的香樟树上,眠山月激动地在枝丫间跳脚:“哥哥,哥哥,爹身边的那个女子就是我娘吗?”
陆从南忍不住露出牙疼的神情,早已无力再辩驳哥哥这个称呼,往河中画坊仓促一暼,连忙收回视线,生怕雁萧关恐怖的敏锐直觉察觉到他的注视,他还心虚着,生怕雁萧关会逮着他狠狠揍一顿。
“不是。”
眠山月震惊道:“可我看爹待她分明比其他女子亲近许多,若不是我娘,干嘛要动手动脚。”
它恍若晴天霹雳:“难道爹是个左拥右抱的薄情郎?”
陆从南惊地险些从树桠上翻下去:“薄情郎?他连女人手都没碰过,他也配。”
见眠山月圆溜溜的眼珠好奇望过来,陆从南往它身边挪挪,低声道:“船上那女子名绮华,以我自小跟在殿下身边的经验,她定然曾对殿下心生爱慕。”
眠山月听得聚精会神,连连追问:“然后呢?现在不爱慕了吗?”
陆从南蹲着,手搁在膝盖上,长叹一口气,苦着脸道:“你到殿下身边的时间短,时间长了你便知道,殿下就是个木头,将爱慕之情转变成各种古里古怪感情的能力兼职令人望尘莫及,就说这绮华姑娘,原本看着殿下的眼神柔情蜜意得能滴出水来。”
停顿片刻,方才哀愁道:“现下嘛,若不是她与殿下同岁,心里头就得跟你一样,叫殿下一声爹了。”
“啊?”眠山月呆呆出声。
“还有,小时候我同殿下一起混迹市井之时,身边跟着一个黄毛丫头,那时可是当着我们一众人的面发誓,说长大后一定要嫁给殿下。”陆从南越说越愁,“现在目标是成为殿下身边最得力的手下,做梦都想顶掉我的位置。”
“那,那我还能有娘吗?”眠山月磕磕巴巴,旋即惊道,“难道爹不爱红妆爱武装?日后我会有一个小爹。”
陆从南脚下一滑,手忙脚乱抓住一根横叉艰难爬上来:“别胡说,大晋可不像前朝一般有好男风的风气,就算有好男风的男子,那也得偷偷摸摸,让人知道是会让人看不起的。”
“再说了,殿下神武悍勇,哪里像是好男风之人?”
眠山月被他一连串动作惊到,只愣愣“哦”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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丝竹之声在运河上悠悠荡荡,落在一人一鸟眼里的景象也被另一人看在了眼中。
明几许遥望着远处画舫,雁萧关一副潇洒做派的身影映在他眼中,良久,他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感叹:“怜香惜玉客,风流浪荡子。”
声音随风而散,也不知是说的谁。
交南地处大晋朝最南端,冬日仍满山翠绿,天都的景致却不同,凛冬萧条,好在天都三面环水,宽约五六十丈的玄御河河面水流不绝,唯有凌晨最寒凉之时,河面会有薄薄一层寒冰,天不见亮,便随着水波摇曳消失不见。
夷州夜间只能听见更夫的铜锣响彻夜空,苍凉寂寥,天都满城灯火,姑娘哥儿们提着灯笼呼朋引伴,有情人羞答答地前后脚走过青石路面,硬是让萧条也成了暧昧。运河上最热闹,画舫上风流才子在层层纱幔间谈笑风生,美人如天上繁星,吹拉弹唱间奏出一场盛世繁华。
明几许租了一艘游船,孤身靠在舷边,望着满目花天锦地。
美人赏景,殊不知落在他人眼中,他才是运河之上最盛的美景。
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衣袍,玉白的脸颊在绸缎般的乌黑长发下影影绰绰,但只是不真切的惊鸿一瞥也惹的来往之人惊艳频频。
许多少爷公子都将眼神落在明几许身上,明几许浑不在意若有似无的视线,自顾自伸手拨弄水中月,天真娇憨的动作中却带着骨子里挥之不去的凛然威势。
一时没人敢上前扰他清净。
水中月遥远却清晰,不多会功夫,他手上动作一缓,皓腕凝霜,落在有心人眼中恰如婉转隐晦的勾引,心尖瘙痒难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