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直到得知厉王选在山下建造王府,还大肆砍伐山上树木、开垦田地,潘大洪在家中笑了好一阵,连着几日宴请王青健和林莲心,将此事当作笑柄反复打趣。
他们三家在赢州扎根近百年,但凡能耕种的土地早已落入囊中。旁人或许不解,为何他们从未动过在山上开垦的念头,难道真是畏惧朝廷的占山法令吗?
在大梁,山林川泽尽归朝廷所有,但各地门阀豪强势力庞大,常常私占山林。
前朝时,为了限制这一乱象,朝廷专门出台占山法令,对豪强大族过度圈占山林的行为加以约束。
到了大梁朝,占山法令愈发细致完备。
法令明确规定,官员占山规模要依据品级而定,就算是最高品级的官员,占山也不得超过三顷,品级越低,所能占有的山林面积便相应递减。
这样一来,朝廷便能遏制士族疯狂侵占山林的行径。
而对于百姓,朝廷则宽容许多,甚至还鼓励百姓开垦山林荒地,前提是要向朝廷缴纳赋税。百姓辛勤劳作,将荒地变为良田,朝廷则从中收取田租充实国库,两厢得好。
然而在天高皇帝远的赢州,占山法令早已成了一纸空文。
因此莫说田地,就连山林也被三家豪族瓜分殆尽,山中山产带来的丰厚收益,本应按律上缴,可朝廷从未收到赢州送来的半分银钱。每次问责,地方官吏便哭穷推诿,总以“山林凶险,无人敢入,有去无回”为由搪塞。
久而久之,朝廷鞭长莫及,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再追究。
自此三家行事愈发肆无忌惮,可他们为何从不轻易上山开垦田地?自然是三家经过教训。
数百年间,他们早已摸透山脉脾性,采伐木材、挖掘矿产、采撷药材皆有章法,却从不敢轻易砍树垦荒,百年前有人行过此举,无论哪家,都招来了山神震怒。
雁萧关开垦土地的那片山林,本是划归潘家名下,按国家律令,山地归属朝廷,如今赢州成了雁萧关的封地,山林自然也归其所有。
潘家纵使心中不满,也找不到理由阻拦雁萧关在山上动土,只能暗自憋屈。
得知雁萧关竟敢“冒犯山神”,他们只等着看笑话,而这场暴雨,也终于被盼来了。
三人在县衙里仿若主人,比县令还更显自在,周化鞍前马后地殷勤伺候着。
林莲心轻抿一口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潘家主可算是等来了这场雨啊。”
“此前数月,赢州风雨来去匆匆,这次却截然不同,据族中擅长观测天气的族人所言,这场雨恐怕得持续三五日之久。”潘大洪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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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啊啊啊,不好意思,好不容易写好的,结果忘记发,我可能是被回来时的小意外吓傻了[笑哭][笑哭][笑哭]
第138章
潘大洪抚着长须, 眼中闪过一丝阴鸷,慢悠悠继续道:“这雨下得妙啊,那厉王年纪轻轻, 偏要坏了山里的规矩, 如今遭了报应,也怨不得旁人。”
一旁的王青健猛地把茶盏重重搁在桌上, 长声笑道:“我倒要看看,他那刚建好的王府,还有那些流民的破屋子,能不能经得起山洪折腾!”
周化心里直发怵, 小心翼翼问道:“三位家主的意思是?”
林莲心指尖绕着鬓边发丝, 眼波流转:“周大人不必多问,只管瞧好戏便是。等这场雨过了,赢州该是谁的天下, 可就见分晓了。”
话音落下,屋内响起一阵笑, 混着窗外渐急的雨声, 显得格外阴森。
周化陪着笑脸,见他们笑的意味深长, 也不敢再多说话, 潘大洪却将视线又移向了他:“此番来此,是要提醒周大人一声。”
周化连连点头:“是是。”
潘大洪浑浊的目光紧紧盯着周化许久, 半响才开口:“周大人在嵩县做父母官也有些年头了,该知道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
话音刚落,王青健也放下手中茶盏,在桌案上发出砰的一声:“如今厉王那边自顾不暇, 你这县衙可别闹出什么乱子。”
林莲心转动着手中的翡翠指环,似笑非笑地补充道:“若是有人不懂规矩,坏了三家的事......”
她刻意顿住话语,威胁之意溢于言表。
周化脸色瞬间煞白,连连作揖:“三位家主放心,卑职定当守好本分,绝不让外人乱了赢州的安稳。”
做小伏低地将三人送走后,周化一回到屋内,便一屁股瘫坐在凭几旁,像是浑身骨头都被抽走了一般。
方才强撑的笑意彻底消失,脸上只剩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惶恐,一旁伺候的美貌女子过来给他擦汗奉茶,周化瞥了她一眼,很快垂下眼皮,笑着接了。
雨帘一刻不停息,似是天上破了个大洞,暴雨倾盆直泻而下,王府与军营皆被笼罩在一片混沌之中,视线所及之处尽是灰蒙蒙的雨幕。
这两日,雁萧关几乎未曾合眼,身上衣服早已湿透,又被他的体温焐干,反复数次后皱巴巴地裹在身上。
他在流民安置的各个角落来回巡视,所到之处,流民们原本惶惶不安的眼神里总算多了几分踏实。
虽说众人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但好在并未生出乱子。
他走过最后一间草棚,只见流民们蜷缩在临时搭建的草皮子下,怀中的孩童似是被大人们的恐慌情绪感染,小嘴瘪着,眼眶泛红,一副欲哭未哭的模样。
见他到来,草棚里负责照看流民的士兵立即大步迎上前:“王爷。”
雁萧关目光扫过棚内,开口问道:“可还好?”
士兵挺直腰板点头:“一切如常,吃喝皆有,晚间虽冷,众人挤在一处,倒也能撑得过去。”
雁萧关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声音低沉:“若是衣物不够,去同瑞宁说,让他再找找府里有没有未用的避寒之物。”
“是!”士兵领命退下。
转过院子,雁萧关踏入被火把照亮的围墙边,大雨滂沱,火把的火苗在风雨中挣扎摇曳,光晕在雨水中忽明忽暗地跳动,将他的面容映得愈发冷峻。
他还未及回到主院,一名士兵突然跌跌撞撞地冲进视线。
来人浑身湿透,蓑衣上的雨水顺着衣角不断滴落,脚上的皮靴裹满泥浆,却止不住他脚步的急切。
雁萧关见此情形,脚步猛地顿住,心瞬间悬起,莫非是山上出了问题?
“王爷!山下……山下有动静。”士兵的声音混在蓑衣哗啦啦的滴水声里,带着难掩的急促。
雨声嘈杂,旁人紧张之下一时都听错了,将“山下”听成了“山上”二字。
“山上有动静。”有人重复,语带惊恐。
这一声喊如惊雷炸响,连前院正在分发干粮的流民们都瞬间僵住。
手中的粗陶碗“啪嗒”坠地,几名白发苍苍的老人慌乱地攥紧身边人的胳膊,牙齿止不住地打颤:“莫不是山洪要来了?”
这一问,如火星坠入干柴堆,恐慌瞬间炸开,人群纷纷起立,营地陷入一片混乱。
雁萧关双手死死攥紧,指节泛白,脑海中闪过的第一个念头便是下令转移。
就在他刚要开口时,士兵却连连摇头:“不、不是!”
他悬着的心刚落下半分,又被高高提起,厉声质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有人往王府来了!”话音未落,雁萧关已大步冲向门口。
雨幕浓稠如墨,远远望去,一行人马正顶着风雨艰难前行,暴雨之中火把无用,众人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在黑夜里沉默前行,身影在雨帘中若隐若现,宛如一支静默的送葬队伍。
雁萧关心想:“莫非是来给我们送葬?倒是来早了。”
不怪他这么想,此地偏僻,除了那些盼着他倒霉的赢州豪强,还能有谁冒雨前来?
就在他思绪翻涌时,身后的火把突骤然腾起,一道火光穿透雨幕。
刹那间,来人最前一人的面容被照亮。
只见那人披着鲜艳的大红色斗篷,斗笠下露出的半张脸莹白如玉,透着冷冽的光。
紧接着,那人缓缓抬头,隔着雨帘与他对视,竟是明几许。
雁萧关喉头滚动,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明几许牵着马,马匹鬃毛紧贴着皮肉,每一根毛发都在往下淌水,马蹄深深陷进泥浆里,每挪动一步都极难。
这种状态是绝无法驮人的,明几许徒步而来,下半身的衣裤早已裹满厚重的泥浆。
待行至近前,明几许一把扯下斗篷,内里的衣衫早被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嶙峋的轮廓,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苍白的额头上,却遮不住那双眼中狡黠的笑意:“我连夜远道而来,王爷不请我进去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