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他明明站得笔直,可落在雁萧关眼中,单薄的身影却仿佛随时会被狂风卷走。
雁萧关几乎是下意识地伸手扶住他,指尖刚触到对方冰凉的手腕,一股寒意顺着窜上来,惊得他心口猛地一缩,这人竟还笑得出来!
他来不及问询,立刻转头对匆匆赶来的绮华沉声道:“你带着他们去安置。”
话音未落,又收紧了扶着明几许的力道,生怕稍一松手,这人就会瘫倒。
雁萧关攥着明几许冰凉的手腕,几乎是半拖着人往内室走去。
内室里,因他巡视归来总会湿透,瑞宁每次都会在他出门后准备好洗浴的热水,此时浴池亦是装着满满一池热水,正腾起寥寥白雾,氤氲水汽弥漫四周。
雁萧关不由分说将明几许塞进池子里。
明几许还没来得及开口调侃,便被溅起的水花打湿了睫毛,望着雁萧关紧绷的下颌线,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老实待着。”雁萧关嗓音沙哑,扯过一旁干净的棉布扔在他身上,转身取来早已备好的干爽中衣。
等他再回头时,明几许正懒洋洋地倚在池壁笑看着他,发梢滴落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水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还笑?”雁萧关皱眉,将衣物甩在屏风上,“若明日你发起高热,休怪我手下不留情。”
明几许转身趴在池边,笑问:“如何不留情?”
雁萧关一顿,沉声道:“当然是将你捆在床榻上,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才准出门。”
说罢,不等明几许再挑衅,他竟转身离开了房间。
明几许轻笑一声,抬手抚向自己的面颊,喃喃自语:“莫非是这段时间赶路,让我憔悴得很?往日见着我就挪不开眼的莽夫,居然开始对我视而不见?”
雁萧关却不知他在房里暗自揣测,径直走进主院的小厨房,匆匆让人送来了姜片与红糖。
他守在灶台边,利落地煮起了姜汤,火苗舔舐陶锅,水汽蒸腾将屋外雨夜寒冷熏的一点不剩。
直到熬出满满一大碗浓浓的姜水,雁萧关才端着碗快步返回。
推门而入时,明几许正裹着新换的中衣坐在榻边,发尾还滴着水,见他进来,明几许勾起唇角又要开口,却被雁萧关径直将碗递到嘴边:“趁热喝。”
明几许嘴里调笑的话被堵在了嘴里,滚烫的姜水蒸腾着热气扑面而来,他睫毛轻颤,仰头望着雁萧关垂眸时落下的阴影,忽然觉得对方紧绷的眉眼甚是俊朗。
“烫......”他含混地偏头。
雁萧关蹙眉:“你怎么比小时候的陆从南还娇气?”
好在他早有准备,拿起碗里的勺子,舀起一勺姜水送到嘴边猛力吹了吹。
他的动作落在了三人眼中,陆从南知晓王府来人,匆匆从军营赶了回来,正好与将来人安置好的绮华撞上,两人便结伴来寻雁萧关。
见到此般场景,陆从南唇角抽了抽:“这是将明少主当成了小孩子哄吧?当年我风寒,他就是这么照顾我的。”
绮华神情却是一滞,待听到他的话才向他看过去,眼神一言难尽。
看他居然还要进去,绮华一把拉住了他,将人匆匆扯走了。
屋里两人丝毫不觉外面的动静,姜水下肚的瞬间,辛辣的滋味顺着喉咙烧进胃里,明几许呛得眼眶发红。
他正要开口抱怨,却瞥见雁萧关袖口沾着的泥浆,那是方才拽他时蹭上的。
“发什么呆。”雁萧关抽回手又送来一勺姜水,不给明几许说话的机会,一口气将一大碗姜水全灌给了他。
将碗重重搁在矮几上,他又拉过床上棉被,将人裹紧:“喝了姜汤要发汗,才不会伤寒。”
说完,他转身拿起姜碗,迈步离去。
门扉合拢的瞬间,明几许望着摇曳的烛火,低低笑出了声,他早已习惯寒冷浸骨的滋味,此刻窝在暖烘烘的棉被里,却并不觉得难受。
甚至,他眷恋地将面颊在柔软的锦被上蹭了蹭,或许自己出现在雁萧关面前时,模样狼狈至极,可现下,他舒服极了。
心中多番谋算在暖意里没了影踪,明几许渐渐放松紧绷的脊背,将脸更深地埋进带着皂角香的锦被中。
烛火将熄未熄时,他嘴角噙着笑,在温暖中沉沉睡去。
檐角雨珠坠落,砸出清脆声响,却扰不散他舒展的眉梢。
雁萧关回来时,他早已睡熟,看见他湿着的发,无法,他又只得任劳任怨的拿起帕子,细细为他擦干。
一番动作下来,明几许居然都未曾醒来,看来是一路累坏了。
雁萧关看着他好梦正酣的模样,几日的疲累也跟着涌上来,他将人往里搬了搬,自个大喇喇往他旁边一躺,也睡了。
第二日,晨光初露,其他人便匆匆赶来。
于是,众人干脆齐聚议事厅。
明几许倚坐在凭几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慢悠悠地开口说起此番前来的缘由:“还在元州时,因王爷将买韩翼手下的海盗势力连根拔起,他恨王爷可是恨得牙痒痒,就等着你去元州好寻机报复呢!”
他轻抿一口热茶,喉间溢出一声轻笑:“谁能料到,王爷没去元州,反倒是直接来了赢洲。”
说到此处,他话音顿了顿。
官修竹看了一眼雁萧关,率先笑道:“还得多谢明少主的海盗图。”
明几许的目光从雁萧关舒展的眉眼上一扫而过,放下茶盏,指尖叩了叩桌面:“买韩翼气不过,无论如何都想要报复,却被琐事缠身脱不开身。”
“他手下那些狗头军师又忌惮王爷的威名和神武军的战力,竟想出了个馊主意——想用美人计迷惑王爷,再伺机杀了王爷,以报心中之恨。”
他挑眉扫向众人,眼底泛出笑意:“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还打听到王爷在天都虽顶着个风流名声,实则片叶不沾身。”
说到这里,他一手撑住下颌,歪头瞧着雁萧关说道:“与天都不同,交南可是有结契兄弟的习俗。那些人猜来想去,居然得出了个王爷好男风的结论,硬是将这美人计的差事塞到了我头上。”
闻言,议事厅内响起高高低低的惊呼声。
在场神武军的队主,不约而同想起了那时在顺州水军军营外的猜测,眼底顿时泛起惊悚之色。
再一看明几许那比女子还动人几分的面孔,一时之间居然觉得若雁萧关是以这样的男子结契,倒也……还好吧……
雁萧关握着茶盏的手猛地一抖,差点将口中茶水喷出来,好容易强行咽下去,却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他抬眼瞪向明几许,正对上对方眼底肆意的调笑,想要开口反驳,喉间却只溢出几声闷咳。
明几许根本不给他反驳的机会,收回视线时指尖还转了转空茶盏,语气散漫道:“这不,军令难违,我不得不来。”
说罢还摊开双手,一脸无奈的模样。
众人瞧着他眉眼间藏不住的笑意,再想想还在元州等着“美人计”奏效的买韩翼,只觉那些人当真是些糊涂蛋,不知眼前人正是与雁萧关合谋捣毁交南最大海盗团伙的关键人物不说,竟还妄图借他之手杀雁萧关,实在荒唐至极。
好不容易平复下呛咳,雁萧关却发现早已错过了反驳的时机,心底憋着股气,到底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就这么乖乖来了?”
明几许唇角笑意更深,眼尾微扬:“知我者,王爷也。”
他端起茶盏,垂眸轻抿一口,再抬眼时神色已归于平淡:“我的……”
他的话不易察觉的顿了顿:“我的妹妹还在买韩翼手中,不能明目张胆反抗他的决定,可那出这馊主意的人,我当场便杀了。”
他哼笑一声:“总不能我来受苦,他却凭几句话捞尽好处。”
话音落下,厅内众人悚然一惊。
雁萧关眉头紧锁:“那买韩翼就不怀疑你?”
明几许低笑一声:“恰恰相反,他反倒觉得我这般不藏着掖着、当面报复的性子,深得他心,如今对我更信任了。”
他语气平淡如常,可厅内众人望向他的目光却不自觉带上了几分畏惧,能当机立断手刃献策之人,这份果决狠辣令人心惊。
明几许恍若未觉周遭异样,随意把玩着手中茶盏,至于雁萧关却是早习惯了他这般雷厉风行的性子,神色未改,只抬手轻敲桌面示意众人回神。
雁萧关目光扫过议事厅外隐约晃动的人影,转头看向明几许:“我看你带了不少人来。”
明几许闻言扬起眉梢,眼底闪过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过了一夜,王爷难道还没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