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话音戛然而止,指尖慢条斯理地摩挲着杯沿,故意吊人胃口。
这人是逼不得的,雁萧关不知从哪生出的笃定,竟坦然点头:“是还未清查他们,请明少主详细说说?”
明几许却故意不接话,扬声朝门外喊道:“绿秧!”
门外原本百无聊赖晃悠着的绿秧闻声探出头,清脆应道:“哎,少主。”
明几许抬了抬下巴:“将人带上来。”
绿秧脆生生应了句“好嘞”,转身小跑着去了,脚步声在回廊上渐渐远去。
不多时,脚步声由远及近,绿秧领着几人踏入议事厅。
明几许倚在凭几上,指尖敲了敲案几,漫不经心道:“王爷可知夷州与赢州接壤,我来赢州前,特意回了趟夷州。”
他扫过被绿秧领过来之人略显拘谨的神色,轻笑一声:“这些人原是朝廷官员,犯了事被流放到交南,运气好,活下来了,倒个个有些真本事。有擅农业的,有精于治水的,还有几个能工巧匠。”
厅内众人露出惊讶之色,雁萧关眸光微动,目光在几人身上扫过。
明几许端起茶盏轻抿一口,继续道:“他们嫌夷州蛮荒,我是蛮人血脉,不愿为我做事,换作旁人,怕是早动了杀心,可我懒得动手,此次想起他们,觉得这些人留在夷州也是埋没。”
他放下茶盏,目光落在雁萧关身上:“治水那位,我专程跑了一趟夷州偏远村落,同他说了赢州之事,他们不愿帮我,却未必不肯帮朝廷册封的王爷。”
说罢,冲雁萧关挑眉一笑:“王爷这赢州,往后怕是要热闹了。”
雁萧关望着明几许眼底若隐若现的狡黠,喉头滚动,片刻后溢出一声低笑:“多谢你这份心思。”
他的目光扫过厅内局促而立、满面沧桑的旧朝廷官员,又落在明几许随意搭在凭几上的手:“无功不受禄,你想要什么?”
明几许闻言挑眉,身体前倾逼近雁萧关,刻意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调侃:“王爷这话可就生分了。”
话音未落,他忽地伸手拍向雁萧关的肩,掌心大剌剌地搭在对方肩头没收回。
周遭神武军队主齐刷刷投来目光。
“我不过借花献佛送个人情罢了。”明几许的眼神似笑非笑地将雁萧关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在众人屏息间故意停顿。
一旁的队主们面面相觑,突然纷纷露出了然的神色,几个胆大的你给我递个眼色,我还你一个表情,挤眉弄眼间仿佛已参透了什么隐秘。
明几许慢悠悠开口:“我暂时还未想到,待得我有需要,自会同王爷交代。”
雁萧关微微一怔,旋即颔首承诺:“成。”
两人对视一眼,随即,雁萧关将目光转向人群中那位治水之人:“听闻先生在水利之道上造诣颇深,不知对此次山上、河道水患,可有见解?”
被点到之人微微躬身,沉声道:“王爷,草民在来的路上已见得河道淤塞严重,且此段河道未修建堤坝,若不及时整治,再过两日,雨势不歇,怕是……”
“光说不练假把式,不如现在就去河边看看。”明几许单手撑着下巴,漫不经心地插话,不等人回应,便已起身朝门外走去,“正好让各位开开眼,瞧瞧咱们这位治水先生的真本事。”
众人心急如焚来到河岸。
浑浊的河水裹挟枯枝败叶奔涌而过,水面几乎漫过堤岸,那位名为张江的治水先生蹲下身,仔细查看土质与水流走向。
片刻后,他起身道:“王爷,此时贸然建堤并非良策,但河道需深挖拓宽缓解此次水患,待雨歇后再修建几座水闸调节水量。”
他躬身请示道:“草民在朝为官时,曾主持修建过类似工程,若能调用足够人手和材料,三个月内可初见成效。”
雁萧关神色一喜:“建好后,日后我们是否便可不受水患所扰?”
张河显然对自己的本事很有底气,片刻不犹豫:“是。”
第139章
接着, 张河站起身,仰头望了望翻涌的云层,他不仅善治水, 也擅长观测天气变化。
片刻后, 他神色笃定道:“再过一日雨势便能停歇,之后可立即动工。”
众人紧绷的神经终于松懈, 当即决定趁此间隙观察山间水势,反正全身早已湿透,也不在乎再多淋片刻雨。
一行人登上山头,负责注意山势的神武军浑身湿透, 早成了落汤鸡。
雁萧关挨个拍了拍他们的肩头以示鼓励, 随后便由张河领着众人探查各处水流方向。
张河显然是此道老手,每到一处,他便蹲下身子丈量地势、标记走向, 而其他人只能在旁看着。
整整一日,他们才将这片山头走遍。
末了, 张河走到雁萧关面前禀明:“河道拓宽挖深不难, 只是这山上……”他指向眼前一片光秃的陡坡,“每逢降雨, 泥沙俱下, 即便清理了河道,仍会反复淤塞, 更易引发山体滑坡,想要根治水患,这土地问题着实棘手。”
众人一时都立在山头,皱眉沉思。
忽然,一道声音响起, 也不知是谁的肚子跟着"咕噜"叫了一声。
雁萧关按住饥饿的腹部,当机立断道:“先回府,再从长计议。”
回到王府后,众人纷纷洗刷换衣。
瑞宁端上热气腾腾的面条,待呼噜几口下肚,暖意才总算从胃里漫到四肢,紧接着每人手边又送上来了一碗姜汤。
姜汤驱寒暖胃,是应对湿冷的良方。
明几许盯着手中的姜汤碗,神色阴晴不定。
反观雁萧关,他仰头一饮而尽,比喝酒还痛快,喝完后他抹了把嘴,转头瞧见明几许满脸嫌弃,不由侧过身催促:“快喝,府里厨子的手艺可比我强多了,昨晚我煮的你都喝了,还怕这碗?”
“昨晚的姜汤是你煮的?”明几许挑眉。
雁萧关连忙点头,又探手摸了摸碗壁:“凉了就没效果了,赶紧的。”
见对方仍在犹豫,他忽然瞥向一旁喝完姜汤正龇牙咧嘴的陆从南,扬声唤来瑞宁,让他取来些蜜饯。
“这蜜饯用蜂蜜腌制,好吃着呢,最能压怪味。”雁萧关将蜜饯碟子推到明几许面前,哄小孩似的说道,“喝完含一颗,保准不难受。”
他浑然未觉自己语气亲昵,更没留意明几许望着他时,眼底忽明忽暗的神色。
旁边还有陆从南这个愣头青,他打从一开始就对明几许毫无戒心,几番相处下来更是亲近,这会儿他眼巴巴凑过来,笑着讨要蜜饯:“明少主,我也想吃。”
明几许抬手将蜜饯盒拢到自己身前,眼尾含笑瞥了他一眼,掀开盒盖,在蜜饯堆里挑出一枚最大的递过去。
陆从南喜不自胜接过:“谢谢明少主!”
他赶忙将蜜饯含进嘴里,还高兴地看了雁萧关一眼。
雁萧关瞧着他没出息的模样,没有多说,只转头盯着明几许,眼神里满是催促。
明几许这才端起碗,仰头将姜汤喝了,又捏起枚蜜饯含住,神情舒展。
果然如张河所言,雨势渐渐停歇,虽说云层未散,但看天色确实不似要再落雨的样子,众人奔波整日,见事情不急在一时,又已入夜,便准备各自散去歇息。
收拾完残局,瑞宁犹豫着上前禀道:“王爷,府中院子都安置了百姓,剩下的地方也腾出来给明少主的随从住下了……”
他面露难色:“实在腾不出空房给明少主。”
陆从南接话:“既如此,昨夜明少主睡哪儿,便还安置在哪儿呗!”
瑞宁尴尬地看了眼雁萧关,低声道:“可昨夜……明少主是睡在王爷院子里的……”
这话一出,本要离去的众人脚步齐齐一顿,脚下不自觉放慢,个个竖起耳朵。
雁萧关向来醒得早,今日一早,他在明几许睁眼之前就已起身,酣睡了一整晚的明几许醒来之时只觉神清气爽,全然没意识到昨夜竟与雁萧关同卧一榻,此刻见众人神色微妙,饶有兴致地回望过去。
雁萧关神色如常,干脆利落地应道:“成,那就让他与我睡一处。”
瑞宁皱着眉提醒:“可王爷房里只有一张榻……”
“无碍。”雁萧关随意挥了挥手,语气自然,“昨夜我便是与明少主睡在一起的。”
话音落下,他又补充道:“再给我房里多备一套洗漱用具便是。”
瑞宁见他主意已定,只得应声退下。
雁萧关浑然未觉这番话已震得在场众人僵在原地,就连明几许也微微一怔,目光幽深地盯着他:“王爷是说,昨夜我与王爷睡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