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6章
明几许的匠房之中,除了他吩咐的人,谁也不敢随意进出,因此比别处匠房都要安静。
雁萧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细碎的“鸟语”声。
鸟语, 所有听不懂的番邦话雁萧关统称为鸟语。
混在玻璃器皿轻微的碰撞声里,一道粗犷的男生格外清晰。
雁萧关挑了挑眉,抱臂靠在门框上,故意咳嗽一声,“还在研究什么?厨房里的菜都回锅热了几次了。”
明几许正垂眸凝视着试管内溶液的变化,半侧着身对着门口,雁萧关瞧去,只能瞧见他专注的精致侧颜。
“王爷回府了?我与几许马上就好。”回话的是个络腮胡男子,他高眉挺目,眼窝深陷,鼻梁高挺,显然不是大梁人,说话时带着淡淡的口音,却已能说流利的汉话。
这男子来自番外,随商队辗转来到赢州,本是为了游历,没想偶然听闻赢州学堂竟有专人研究“化用之道”,也就是他故乡所说的化学,心下大喜过望。几番辗转求见,又在学堂当众演示了几种简单的物质变化实验,才被明几许允许进学堂,成了临时的研究伙伴。
此时他正拿着一支银制小勺,小心翼翼地往烧杯里添加粉末,见雁萧关进来,连忙放下器具行礼,“王爷。”
雁萧关说话间不动声色地走到明几许身旁,刚好将两人隔开,凑过去拿起桌上一张图纸,“这画的什么?瞧着倒像铁坊的管线。”
图纸上画着复杂的纹路,雁萧关看不太懂,只听见明几许轻声解释,“是改良的蒸馏装置,想试试提纯硝石的效率。”
那络腮胡男子也跟着点头,说了几句番邦话,明几许又转头用汉话翻译给雁萧关听。
雁萧关啧了一声,把手中的蜜橘往桌上一放,“再大的用处也得吃饭。”
见明几许正忙着记录数据腾不出手,还是将蜜橘捡了回来,扔了一个给络腮胡男子,自己则选了个最饱满的,慢悠悠剥去橘皮,将橘瓣一瓣瓣掰开,递到明几许嘴边。
明几许微微侧头咬住,目光却还落在试管上,直到一个蜜橘被喂着吃完,他才放下笔,笑着擦了擦嘴角,“好了,这组数据记完了,咱们回吧。”
出了院门,不远便是一处侧门,刚好容人进出王府。将络腮胡汉子送走后,雁萧关和明几许才并肩往内院走。
“这几日我怎么总见着这番邦汉子在你匠房里?”雁萧关状似随意地问,目光却扫过明几许带笑的眉眼。
明几许挑眉看他,澄澈的眼中映着一抹清浅的笑意,“他叫卡尔,在化学上的底子比学院里的学生扎实,让他帮忙更顺手些,而且他们国家的化学研究也有些独特之处,比如提纯矿物的法子,倒是能借鉴一二。”
“哦?”雁萧关脚步微顿,“番邦的学问,靠谱吗?”
“学问哪分邦国?”明几许轻笑,“他带来的几本手稿里,关于物质燃烧的原理讲得很细,刚好能补咱们火药研究的缺,放心,我心里有数。”
雁萧关嗯了一声,见他说得笃定,便不再多问。两人一路说着话回到院子,仆从将饭菜摆上桌,海鲜粥还冒着热气,几碟小菜色泽鲜亮。
两人用饭,与寻常百姓家并无二致,说说白日里发生的琐事,一顿饭便过半了。
雁萧关吃得快,饱了肚子便盛了一碗汤,边溜缝边看着明几许慢条斯理用餐。见他吃得差不多,也盛了一碗汤端过去,温度不烫不凉正合适。
明几许接过饮了一口,汤里是海中难得的一种海鱼,他一下便尝了出来。
这些海货王府向来不缺,每逢水军到海上操练,归来时总能带回不少新鲜海产,日日都有最新鲜的稀罕物。倒是像海虾这类寻常小东西,一般不往府里送,府中用得也少。
今儿这海鲜粥里的虾,是明几许一早出门前随口提了句想喝海鲜粥,雁萧关回府时才特意绕去市集买的。
明几许尝着汤鲜,又问道,“这鱼,又是水师弄回府的?”
雁萧关点头,“嗯,前不久水师又去赢州各处海域巡航了一圈,回来时带了不少。”
明几许放下汤碗,“还是没有消息?”
说起这个,雁萧关便沉了眉。
说来奇怪,两年前雁萧关便派人按周姓汉子描述的大概方位去寻倭人踪迹,也确实在几处海岛上查到了倭人停留的痕迹,只是早已人去楼空。撤离的痕迹仓促得很,显然是因周姓汉子逃跑打草惊蛇,让他们不得不紧急转移地方。
派去番国港口蹲守的人也说,再没撞见周姓汉子所说的武器交易,连带着往来的倭人商船都少了大半。这两年赢州及附近海域风平浪静,渔民出海从未遇见过异常,水师巡航了无数次,连倭人的影子都没再瞧见。
若非周姓汉子说得那般真切,连火器的模样、声响都描述得一清二楚,不像是凭空编造,众人怕是真要以为他当年受了惊吓,把幻觉当了真。
雁萧关放下汤碗,“这两年兴师动众地练兵、造船、设防,水师的弟兄们踏遍了周边海域,却连半点实质性的威胁都没摸到,倒显得我们像是在自寻烦恼,担忧成了虚惊一场。”
话虽如此,两人都没真觉得能高枕无忧,周姓汉子眼中的恐惧做不得假,那能喷火光的火器更不是寻常人能凭空臆想出来的。倭人越是销声匿迹,反而越让人觉得他们在暗处憋着更大的动静,只是这平静拖得太久,连操练的水师都渐渐生出几分懈怠,需得时时敲打才行。
“未必是虚惊。”明几许沉吟道,“倭人若真买了火器,绝不会轻易放弃。说不定是换了交易地点,或是在暗中囤积,水军的操练得加紧,海防也不能松懈。”
雁萧关应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从南那边已经把改造好的战船试航过了,速度和防御力都不错,过几日就继续让水师营加紧巡逻。”
入夜,浴池的水声夹杂着些微轻响,持续到子时才渐渐平息。起身时,池里的水已凉透,雁萧关抱着怀中人缓步回到内室,轻放在榻上。
明几许平日里清越的嗓音此刻带着几分沙哑,他侧躺着,眼睫微颤,显然累得不轻。
雁萧关俯身,在他白皙的额头上狠狠亲了一口,哑声道,“渴不渴?我去倒点水给你喝。”
明几许却翻了个身,背对着他不肯理会。光裸光洁的脊背在烛火下泛着细腻的光泽,腰侧的线条柔和又紧致,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在暖黄的光晕里勾勒出诱人的轮廓。
雁萧关的眼神渐渐暗了下来,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
察觉到背后灼灼的视线,明几许回身给了他一记眼刀,眼底带着未散的水汽,“安分点。”
雁萧关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躁动,讪讪起身去桌边倒水。水刚好温热,端着水杯回身时,见明几许正要伸手来接,他却自己先喝了一大口,随即俯身凑过去。
不等明几许反应,他便堵住了对方的唇,将口中的温水一点点渡了过去,温热的水流混着暧昧的气息在唇齿间蔓延。
原本搭在明几许额头上的手又开始蠢蠢欲动,正想揽住他的腰……
“砰。”
雁萧关没防备,一屁股坐在了冰凉的地上,他捂着下腹抬头,满脸震惊地看向榻上的人,眼里还带着没散去的怔忡。
明几许拢了拢身上的薄被,脸颊泛红,“再闹就自己去外间睡。”
雁萧关坐在地上愣了愣,随即低笑出声,撑着地板爬起来,凑到床边讨饶,“不闹了不闹了,我的错。”
房内声响又持续了一阵,便渐渐低了下去,只剩下烛火偶尔爆出的轻响,和两人平稳的呼吸交织在一起。
房内种种,唯有窗外那轮弯月瞧得清楚,清辉透过窗棂洒在榻边,落的一地温柔。
而在同一轮月牙之下,数艘挂着“宣”字旗号的大船正破开夜色在海面上前行。夜间行船谨慎,速度较白日慢了许多,船上的水手几乎都已入睡,只有舱外几个守夜的护卫提着灯笼来回巡查,脚步声在甲板上轻响。
“走完这圈我就找个角落眯一会儿,实在熬不住了。”一个年轻护卫打了个哈欠,对身旁同伴说道。
同伴拍了他一下,“你不怕老大知道了罚你?”
“怕什么?咱们可是宣州的船队。”年轻护卫梗着脖子道,“来回这条海道走了多少趟了,现在都进了大梁地界,安全得很。”
“再说先前那些成气候的海盗团伙,早被厉王一锅端了,剩下的都是些小打小闹的毛贼,借他们个胆子也不敢动咱们宣州商船。”
这话倒是不假,宣州的海商皆是本地数一数二的大家,家底殷实,势力盘根错节,大多是海贸商会的成员,各家不仅联合起来垄断了大半沿海贸易,族中更养着私兵家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