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真宿自是听清了皇上方才的话,思忖到:只是批红,至于手麻到拿不稳东西吗?
莫不会是慢性中毒了?在他当上传膳之前,关食医就已下过不知几回的毒,再想想史书上那惊人的下毒次数……
因食盒都在小墩子手上,真宿直接让他先回去,小墩子原地怔住,但还是低垂着看不见的尾巴离开了。
真宿则携步走到皇上身侧,瞬息阖眼开眼,放出六感。
其实以前真宿放出六感时,有两回皇上都在旁侧,可每回他都只能瞧见一片极其旺盛的绛紫色,有如火焰冉冉,又如仙气袅袅。
这回也不例外,依旧是一片绛紫,不见丝毫墨色。
真宿眉头微微蹙起。
这不对劲。因为寻常人在六感之下所呈的颜色,应是赤橘青绿皆有之,尤其是代表经脉的赤色与青色,寻常人必定会有。
然而皇上身上却仅有一种颜色,还是六感之中最为鲜见的绛紫色……真宿认为,这颇有可能是这方小世界对天命之子所立下的禁制,以紫气护阵眼,以防外来者窥视王虺阵法的运转,以阻其分崩离析。
因而即使看不见墨点,真宿也不能肯定说,皇上体内定无余毒。
而瞧不见毒素所处的位置,不是不能强行摄毒,就是极难成功,他总不能为了找出毒点,将皇上摸个遍吧。
真宿见皇上眼神催促了一下,遂不再纠结,去将食盒打开,但看着里头自己用过的筷子,与小墩子用过的公筷,又露出了难色。
随侍公公更是僵住了,方才嘴上东拉西扯,不就是为了打消皇上的荒唐念头,孰知皇上压根不理会他,甚至用眼神示意他出去,随侍公公只好一脸颓丧地走出了耳房。
真宿决定将难题抛给皇上,“陛下要用哪双?”
随后便见皇上朝他投来个“你说呢?”的眼神。
看来是他想错了,皇上也不如何精致讲究,真宿心下不认同地摇摇头,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了皇上薄红的唇上。
但反正亲都亲过了。
真宿放弃了思考,执起自己那双筷,看向了皇上。
在真宿看过来的前一刻,皇上微勾的唇角,转瞬压了下去。
然后,当皇上的目光落在哪一道菜上,真宿就替他夹起,用碗在下方接着,送至皇上的嘴边。
真宿就站在皇上的手边,余光里满是皇上的下半张脸,离得那般近,就连皇上的臼齿与红舌也看得真切。皇上没有触碰到筷子,那慢条斯理的叼咬与卷入,克制的咀嚼,无声的咽下,却无一不撩拨着真宿的心神,莫名带上了别样的意味。
一喂一食,配合默契,二人都没有看着对方,目光逐渐涣散,二人的心神更是不知飘到了何处,心猿意马。
不知不觉间,盛菜的瓷碟和盛主食的碗,都见了底。
这时真宿才恍然发觉,自己一味盲目地夹,皇上却也一声不吭全吃下了。
他犹记得,宴席上,皇上吃得极少,且听吴叔说过,皇上食量向来不大,除非有招财肘子,浇到饭里面吃,皇上才会吃上几海碗。
这回皇上吃了这么多,不知会不会吃撑了。不过这是他头一回伺候人吃饭,不甚熟练,情有可原,怪就怪皇上非要他伺候。
膳后还需拭唇漱口,真宿见皇上没有动作,也没发话,干脆候着不动。
这时皇上也回过神来了,目光从真宿那白玉一般,却空空如也的耳垂上移开,亲自拿起帕子擦嘴,拿茶杯漱口,那手端的是相当的稳,是以真宿看皇上的眼里带上了狐疑。
皇上眼也不眨,说道:“手感觉好多了,今日有劳庆传膳。”
“……皇上言重,不过是微臣分内之事。”说罢,真宿行礼告退。
殊不知真宿一离开,独留在殿内的皇上,犬齿狠狠碾着舌尖,凤眸微眯,眼中浓浓的兴味与恶劣,终于抑制不住地逸散开来。
回到尚膳局的真宿,发现小墩子跟门神一样杵在膳房门口,一看见他回来,就猛地奔了过来。
“庆庆,庆传膳,你回来了!”
“嗯。”
真宿打算去处理手里的食盒,却被小墩子一下子抢了过去,然后交到了专门善后的侍人手里。
真宿有些欣慰,没想到小墩子虽有些憨直,但做起事来,懂得举一反三,完全算不上愚笨。
小墩子这么听话,他行事就方便多了。下回传膳遇着毒了,多半也影响不了他操作。
只不过这都好些日子了,毒药却还未恢复“供应”。听闻林公公已经被放出来了,或许再等一会儿,他们就会再次计划下毒,毕竟按历史进程来看,这毒杀必不会少。
然而真宿刚这么想,次日便收到了晴天霹雳般的消息。
——关食医被抓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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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尚膳局 拾柒
真宿一听消息,便想跑去太医院打听清楚。然而这两日小墩子习惯事事跟着他,这会儿硬是跟着他走了一路,直到快走进太医院大门,真宿才察觉不对。
“不要跟着了,我去太医院有正事。”真宿回身对小墩子道。
小墩子委屈道,“我不能去吗?”
“回去罢,找吴叔,他给我留了条头糕,你去替我吃了吧。”真宿有意让吴叔也照应一下小墩子,因他总觉着传膳一职,做不长久,少了他在,这一根筋的家伙恐怕很难生存。
小墩子见真宿定眼看着自己,不敢再纠缠,落寞转身。
小墩子前脚刚走,真宿就碰上了从太医院走出来的赵恪霖。适逢赵恪霖忙活这么多日,终于得空,正好打算找他来着,于是真宿被请到了梨亭一聚。
真宿不好表现得太过心急,是以也坐下陪着饮茶闲聊。
赵恪霖今日着一身鹅黄圆领袍,绣米色滴水莲,立领纱袖,沐在斜斜照进亭下的阳光之下,仿佛在发着光,衬得人明净悦雅。
他沏茶的动作又是那样的行云流水,轻缓,却不钝,清新茶香逐渐推开重重梨花香,铺满茶石的表面。
“请。”赵恪霖将真宿面前的葵杯满上,手作请状。
真宿端起抿了一口,入口涩,二息回甘,涩味若即若离,甘味渗于其中,既润又不乏层次,真宿虽不懂凡俗的茶叶,却也不由道,“好茶!”
赵恪霖眼中笑意蔓开,“你喜欢就好。”
真宿点点头,须臾后,开口提道,“今日太医院似乎比平日喧闹,可是因为那位食医被捕一事?”
赵恪霖愣了一下,稍正色道,“没想到消息传得那般快,我也是今日点卯时听到的。不瞒你说,先前……为枫国使者设宴那日,有三人中了毒,偏偏太医院的泄毒丹赶巧失窃了……”
“莫非就是食医他,将丹药窃走了?”真宿问。
“吾也不知晓,但应当是有嫌疑,所以关食医才被刑部的带走了。”
“说起来……先前阿庆你问过我关食医的事情,你认识他?”赵恪霖语气骤然变得有些古怪。
真宿知道自己才打听过此人,现下人就被抓了,看起来会有些可疑,是以避重就轻道,“不是阿霖你说可以去问关食医,有关膳食的事吗,我还没来得及去问呢,没想到关大人这便被抓了,委实可惜了。”
赵恪霖啜了一口茶,轻飘飘道,“嗯,委实可惜。”
接着又说,“不过吾近日也翻阅了不少药膳书,对此颇有心得,不若由我来为阿庆解惑吧。”
真宿自从知道食物相反难以致人中毒之后,就对此无甚兴趣,何况进了至毒中阶之后,所需毒量之多,若取一指甲盖的砒霜作比,便与泥牛入海别无二致。只是现下赵御医提及了,真宿为了圆前面的话,别无他法,只好听赵恪霖徐徐道来。
杯中一次次满上又空尽,真宿看似在听,实际心神已跑了数十丈远,赵恪霖的声音,宛如大珠小珠落玉盘,富有节奏,听得真宿昏昏欲睡。
就在真宿快要睁着眼睡着时,旁边的御花园角落传来了微不可闻的落水声。
“……”真宿伸指定在赵恪霖的嘴前,示意他不要说话,放耳力细听,然后在赵恪霖疑惑的眼神中,猛地起身,携风向御花园奔去。
怎么每回来这儿都遇上事。
真宿紧皱着眉,赶到了落水声的位置,乃是位于御花园偏角里的一处水井,底下很深,水位很低,不然这水声不会这么细微,几乎传不到外头。
若不是真宿耳力敏锐,恐怕无人发现,这井里竟有人落水。
呼救声也极其微弱,不时被呛水打断,真宿双脚踩在水井湿滑无比的墙上,没用双手扶墙,径直往下溜,转瞬便来到水中人的头上。
修长玉白的手,坚实有力地抓住了打着水面挣扎的纤弱之手,略往上提,便神奇地将人带离了水面。
落水之人在慌乱中感觉被人驮到了肩上,一阵凉风袭背,阳光折入眼中,不过十数息,双足就踩到了硬实的地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