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这日两人在城中刚完成一个大单,正驾炭车在城内闲逛,边逛边买些家中所需之物。庄聿白想到什么,若有所思问牛大有:“大有哥,这城中可有什么茶楼聚集的街道?”
“有。”牛大有应了声有,虽不知庄聿白为何要找茶坊,还是直接将车掉头往东驶去。
城东几条街富人较多,茶肆酒楼林立。牛大有此前也给这条街上的几个馆肆送过炭,不过也仅限烧火取暖的后厨粗炭。
茶楼烹茶的炭都是特制细碳,牛家的平日送的炭火虽好,直接烹茶却使不得。
两人沿街走着,行人交织中,各色茶坊的幌子挑了满天满眼。不多远,却见前方一个不算起眼的小茶坊前里三层外三层围着不少人,争先恐后不知在抢些什么。
庄聿白拉住一位正急切切往前挤之人,问道:“小郎君,请问这是去买什么?”
那人道:“小郎君还不知道么?缘来茶坊在府城斗茶大会上的获胜之茶,新到了一批货。数量有限,先到先得。不说了,上次我就没抢到。”
庄聿白又打听一番才知其中原由。
此地斗茶之风盛行,尤其文人雅士云集的府城,每到春秋学子前来赴考之时,都会举行盛大的斗茶会。获胜茶馆向来受人追捧。这缘来茶坊今春就这府城斗茶大会上斩获第十名。
斗茶大会上能挤进前十位的茶馆,一来自身实力原就很强,二者文人学子皆会慕名前去品茶,有了读书人的加持,哪怕不在斗茶会期间,日常也高朋满座。
不过这缘来茶坊情况比较特殊。多年来斗茶前十名皆是府城茶馆,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县城小馆能挤进前十,这还是头一家。
据说是茶好。都传茶坊掌柜今年早春日日去寺里拜佛,诚心打动了佛祖。佛祖便送了他一味难得的好茶,这才在斗茶大会上获胜。
这种神佛之事,庄聿白自是不信。茶坊内正有茶博士在重现当时斗茶时的那道茶。庄聿白不觉下了车,走到近前观看起来。
茶博士是个清秀小生,碎茶、碾茶、箩茶、击茶、点茶……一套动作下来,气定神闲,动作娴熟,观赏性极佳,惹得众人纷纷喝彩。
庄聿白此前看过云无择制茶,再看这茶博士手法,娴熟归娴熟,却总有种“穿大人衣服、学做大人模样”的感觉。
现场掌声不断,更有不少人学那府城习俗,纷纷向茶博士近旁的大托盘内投掷香囊、花朵等。
此时,阵阵叫好声中,却传来一道不合群的声音:
“缘来茶坊不过如此!若秋季斗茶大会还是这般水平,莫说前十,前一百名中也寻不到贵坊的名字!”
全场哑然,登时将目光投向场内站着的这个琥珀发色小哥儿身上。
牛大有停好炭车,也忙跟进茶馆,却见庄聿白正被茶馆老板并茶博士等人簇拥着请去楼上雅间。
第39章 茶炭
茶坊内, 庄聿白仔细看着茶博士的制茶表演,视线不时偏一偏,落在一旁煮水的炭炉上。
炉上坐着一只长嘴大铜瓶, 瓶内“咕嘟咕嘟”的水沸声, 有节奏地在茶坊内铺陈开。瓶下的橙红色炉炭,明亮柔和,如一抹深秋的柿子在燃烧。能看出炉炭是细细挑选过的,只是炭块大小不一、形状各异。
茶博士一门心思扑在自己的茶台上,一顿击茶点茶之后, 将新制的茶汤分入小盏, 一一将茶分入小盏请在场宾客试饮。
“好茶!气质如兰!斗茶大会第十名的茶, 果然名不虚传!”
“我听说这是佛祖亲赐的茶, 岂能不好!我今日有口福了。”
“是茶博士技术好, 茶膏绵密,茶汤清爽。人,也清爽!”
茶坊里外挤满凑热闹的人, 议论声在铜炉水沸声烘托下,就没停过。众人边品茶边交流, 喝到惊艳处,便开始翻找自己身上物件。不一时, 茶博士近旁的大托盘里掷满各色香囊和应时花朵,偶然还能看到一两块玉佩。
庄聿白也试了试, 只一口, 嘴角便染上笑意。眉眼也弯了。稳妥起见,他又喝了一口。
众人叫好中,庄聿白喊出那句“缘来茶坊不过如此”的扫兴之话。不合时宜,更惹众怒。一块巨石砸进静潭, 四林先是皆惊,旋即掀起轩然巨浪。
茶坊常客和这茶博士的忠实粉丝一听,火冒三丈,顿时将庄聿白团团围住,开启死忠粉的“控评”模式。
“不过如此?!这位小哥儿好大的口气!你知道斗茶大会是何等盛会?你可知夺得第十名是何等荣耀!竟敢说‘不过如此’,真是无知小儿口出狂言!”
“少跟他废话。喂!说你呢,你属螃蟹的么!敢在这里横行霸道是要吃些苦头的!”有火气大之人,已迫不及待挽袖摩拳。
“瞧他这穷酸相,估计平时也喝不到什么好茶。他这般哗众取宠,不过是想骗几两茶罢了。”
场内正乱成一团。有人高喊“掌柜的来了!”
人群自觉分出一条路。一中等身量的瘦削男子,锁着眉头在众人注视下走来,身后跟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小厮。面上十分不悦。
那掌柜的原在招待几位老主顾,正说到秋季再去府城斩获更佳名次之类的话。小厮却没眼力见,这个档口来报有人闹事,来人口出狂言,说秋季斗茶大会上根本不会有缘来茶坊的名号。那掌柜一听登时拉下脸来,猜测是附近茶坊来闹事。
自从今春府城斗茶大会以来,茶坊中生意教此前好了十倍不止,同行嫉恨也在情理之中。
以免事情闹大,掌柜赶紧带人下楼,走近却见乌泱泱的人群围住一个瘦小的哥儿。他上下打量一番,见此人虽通身粗衣布衫,气质却卓然清绝。不是熟客,更不像对家。
掌柜眼神微敛,上前朝庄聿白一抱拳,语气不冷不淡:“在下周青,是这茶坊的掌柜。我瞧这位小兄弟眼生,不知当众称我缘来茶坊不过尔尔,不知是有意来砸场子,还是好心来赐教?”
众人见掌柜出来,且发了话,声讨闹事之人的气势便更足了。
庄聿白看了看茶坊内局势,这是别人地盘,对方人多势众、来势汹汹,还有一众帮腔之人,自己若不能一招击中,今日恐难脱身。
他此时竟突然想起孟知彰的好来,还有一点点后悔没把人带在身边。孟知彰不仅能说还能打,哪怕不动手,站在一旁给自己撑撑场面也可以。
“周掌柜好。赐教不敢。”庄聿白笑着一拱手,走近半步,对着满脸不悦的掌柜只轻声说了一句什么,便不再吭声。
不是赐教,那就是砸场子了!
周青满脸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庄聿白,又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将眼前这个不起眼的小哥儿扫视了两遍,确认自己没有听错。
身后众小厮见掌柜脸色有变,立即围上来,准备将这不懂事的小哥儿用武力“请”出去。正提衣挽袖,却见掌柜对小哥儿郑重一抱拳,满脸堆笑:“小郎君,若肯赏脸,请雅室一叙。”
周青亲自引路,将庄聿白往楼上请去。留下满茶坊之人一个个面面相觑。难道掌柜想用怀柔之策稳住对方,再做打算?
一时进得一个清雅茶室,分宾主落座后,周青请茶博士单独制作了一盏茶,自己亲自捧与庄聿白,笑道:“敢问小郎君尊姓大名?”
“琥珀。”庄聿白没客气,接过茶盏喝了一口。
茶是好茶,不过他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将茶盏置在桌上,只微笑看着对方。
周青心中暗吸一口凉气。这茶是茶坊最顶尖茶饼所做,茶博士的技艺也不错,但来人的表现,尤其方才在楼下说的那句话,让此时的他心中一下子没了底。
今春多亏了元觉寺的春茶,自家茶坊才有底气去斗茶大会上试一试。谁知竟一发中地,拿了第十名回来。这是满暨县都没有的荣誉,别说暨县,满东盛府都可以算是小有一些名气了。
一个不入流的县城小茶坊能在东盛府崭露头角,有称赞之言,自然也有各类贬损之语。为了堵住悠悠之口,周青正多方设法提升自家制茶手艺,希望在秋季时再次拿得名次。
周青看着眼前气定神闲的小哥儿。他打量对方,知道对方也在揣度自己。他正了正坐姿,故作不在乎地道:“方才在楼下,小郎君说这是元觉寺新制的兰因茶,却用世俗井水烹制,岂非暴殄天物?”
庄聿白不动声色点点头:“正是。”
周青笑笑,低头慢慢抿了口盏中茶汤,片刻后方道:“能喝出所用之水为井水,小郎君确实是懂茶之人。不过周某想说的是这并非元觉寺的兰因茶。小郎君到底年轻,认错了茶在所难免。不过来了都是客。我周青愿意交小郎君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