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以前在菜地里看见有姑娘汉子拉小手,都赶紧转脸不去瞧,这平日里悄默声的白小子却这般胆大,好在是没人。
他伸手碰碰嘴,嘶……都给啃肿了,正恼着又摸见怀里鼓鼓囊囊的铜板,转而咧嘴就笑了,怕被人瞧出来,忙转脸轻咳了一声。
秦既白余光瞄着人,唇角就没下去过,他想他得再多猎些皮子,好让裴松一直都这般高兴。
两人赶到家时,已经未时末了,裴松生怕裴椿等急了,快走几步进了家。
没在院里瞧见人,他喊起两声,片晌后才听见卧房那头应下声。
裴松循声过去,轻敲了敲门框才进门,正想掏铜钱给人看,就见屋里还坐着个人:“杏儿来了?吃过晌午饭没?”
桌子边,林杏佝偻着背,听见动静才扭过脸,却给裴松吓了一跳。
一张巴掌小脸上,两眼通红,一看就是哭过了,他吸吸鼻子,可怜巴巴地叫人:“大哥……”
“这是咋了?”裴松忙走近前,关切着问,“挨人欺负了?和哥说说,哥去揍他!”
林杏伸手揩了把脸,哽咽道:“我、我娘,要把我嫁给岑家。”
第38章 没有怪你
裴松倒没多意外, 林杏十五了,也到了该谈婚论嫁的年纪,前些时日就听说正与岑家的小儿子岑连元相看, 那小子与林杏同岁, 长相也周正, 俩人挺相配。
更要紧的是, 岑家日子富裕,家中大伯在镇子有门路, 能将小子们都带出去。
带出去就意味着再不用守着这一亩三分地的操劳,成日担惊受怕这鬼天气。
带出去也意味着能在镇子上扎下根, 往后的子子孙孙, 都能有份正经营生养活自己。
真算下来,是林家高攀,可林杏却不愿意。
裴松伸手拉了把椅子过来, 和小哥儿面对面坐着, 见林杏哭得花了脸, 他刚想伸手给他擦擦, 却瞧见手上脏,只得又收了回去:“杏儿不哭了,再把脸哭疼了。”
他看去裴椿:“帮哥打盆水, 我给杏儿擦把脸。”
裴椿了然地点头,林杏最是听裴松话了,俩人深里聊聊也好。
踢踢踏踏脚步声响,屋子里就剩下俩人,光线有些暗,映出些浮散的薄灰。
裴松温声道:“婶子啥心思,我猜得出来, 她也是心疼你,不想你一辈子都埋在这黄土地里。”
“这黄土地有啥不好?”林杏抬起头,一双眼肿得像核桃,“我哥和我说,那林家阿嬷就是看上了我种地利索,眼下倒不叫我种地了。”
他是山里孩子,除了种地干活儿不会别的,他也欢喜这些,那绿油油的菜地、黄澄澄的油菜花、一片连作一片的麦浪,都让他心里踏实。
他站在长长的田垄上极目远眺,无尽处白茫茫,山野风浩荡荡。
世间万物多莫测,但山不会骗人、水不会骗人,这土地更不会骗人,
“这地是好,哥也离不开。”裴松想了片刻,轻声说,“可就算你嫁了人,家里的地也还在那儿,待到春来,你想种就回来呗,要是嫌不过瘾,哥家这还好几亩。”
林杏微怔,脸上泛起一片潮红:“不、不是,不只是因为地。”
这红扑扑的脸蛋,和冬里烫红薯似的。
裴松瞧出来了,他这哪是舍不得地,分明是心里有了人,他握紧小哥儿的手:“你不喜欢岑家小子那样的,那你喜欢啥样的?”
林杏抬眉看了他一眼,忙又垂下了头,他抿了抿唇,轻声道:“比我大些、高些,再壮些的。”
“那岑连元只是年纪小,待他……”
“不是。”细密的眼睫轻颤,林杏看过来,一双眼红通通,“那岑家小子顶没用,遇上屁大点事儿都得找阿娘、阿嬷,做不了半分主,我喜欢的是能扛事儿的、能顾家的,是他自己喜欢我、要娶我,而不是阿娘、阿嬷说啥是啥的。”
裴松静了好一会儿,皱巴着脸,试探问他:“你这是有心上人了啊?”
林杏浑身一僵,猝然垂下头去:“没、没有。”
那就是有了,裴松轻叹一气:“那你该同婶子说清啊,也省得她为你亲事干着急。”
林杏扁扁嘴,又吸了吸鼻子,没吭声。
裴松皱紧眉头:“你俩到啥情况了?拉手了?亲嘴了?私定终身了?”
“没、没有!”林杏紧张起来,“没同他说,我偷摸喜欢的,我俩一块儿长大,他、他该只是把我当弟弟。”
裴松沉默许久,村东头拢共巴掌点儿大,他在这地界活了二十几年,就没有哪家小子是他不认识的,比林杏大还同他一块儿长大的,他咽了口唾沫,哑声道:“裴、裴榕啊……”
*
远天日落熔金,倦鸟还巢,裴榕推开篱笆墙进院,既没闻见柴火味也没闻见饭香,他想着难不成不在家,才往里走了几步,就见裴椿正撑着脸坐在拐角。
见他回家,小姑娘猛然弹起来,拉住他的手臂就往外拽,还没迈出两步,裴松的声音自背后响了起来:“你俩都给我进来!”
山野暮色霭霭,堂屋里有些暗,椅子已经从桌下搬了出来,整整齐齐摆作一排。
裴松坐在中间,一左一右分别是秦既白和林杏,正前倒是摆着两把椅子,中间那人抬抬下颌,示意裴榕坐过来。
这架势,仿若三堂会审。
其实裴榕自打看见林杏,还有他紧攥在手里的桃木串珠时,就已经知晓是怎么回事了。
他依言落座,不意外地听见裴松的问话:“二子你和哥说实话儿,是不是喜欢人家杏儿?”
裴榕唇线拉得平直,面色平静,可眼里却似有急风骤雨,他不动声色地抿了下唇,缓声说:“我将他当作弟弟,如待裴椿、林桃一样。”
林杏本就瘦,缩坐在椅中更是小小的一团,他似是早已预料,情绪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可颤抖的肩膀还是刺得裴榕眼底一痛,他慌忙别开头去。
裴松沉默未语,可看着裴榕的模样就不由得心口起火,这是他弟、他亲弟,他又怎会瞧不出他的心思,手中串珠捏得吱嘎作响,他摊在手心:“那这是什么?”
裴榕目光一抖,喉结滑滚,沙哑着开口:“前几日杏儿说睡不好,我便想桃木辟邪,随手给他车了……”
“你说这话你自己信不信?”裴松一错也不错地看着他,若只是辟邪的手串,用得着费这么大力气吗?每一颗桃木珠子都是个杏果,小小的、圆圆的,一般大小,“这是随手吗?”
裴榕面沉如水,忍住不去看林杏,深吸了一气缓声道:“我给椿儿和桃儿的木梳上,也分别刻了椿叶和桃子,这能说明什么?”
裴松沉下脸:“你……”
他话音未落,边上林杏却猝然抬起了头,他哽咽道:“大哥别说了,他本就没同我说过,是我多心思。”
他窘迫地站起身,满面赤红地看了裴榕一眼,拔腿就跑,裴松一怔忙跟着起身,却听“噌”一声响,裴榕身下的椅子滑出老远,他站起身就要追,可却又生生停下了步子。
裴椿气得打他:“二哥你追啊!杏儿和婶子吵起来,桃儿在家拦着,他没地儿去!”
见裴榕咬紧牙,浑身绷得死紧,却仍桩子似的一动不动,裴椿气得踹了他一脚,忙追了出去。
“裴榕!”裴松攥紧了拳头,“你不喜欢他你做这手串!你不喜欢他你浑身都在抖!让个小哥儿哭成那样,你是不是汉子!”
他气得脑筋直跳,秦既白紧忙抚他背:“别急,有话儿咱好好说。”
“好好说什么好好说!”裴松拽住裴榕的衽口将人拉近了,盯着他一双眼,“你骗骗别人行,你骗不了我,也骗不了你自己。”
他将桃木手串举到他眼前,沉着声:“你若是不喜欢,就不该送他这手串,若是喜欢就该同他说得明明白白,三书六礼、下聘求娶,你叫个小哥儿整日里提心吊胆,红着眼睛跑回家算怎么回事?!”
裴榕胸膛起起伏伏,眼底一片血红:“阿哥你说得轻巧,我喜欢又能如何?岑家高门大户,日子过得富裕,嫁过去是享清福,咱家什么模样?!破院烂屋、吃糠咽菜!连件像样的衣裳都穿不起,难道我就因为个喜欢捆他回来过这该死的苦日子吗?!”
“啪”的一声震响,裴松照着裴榕的脸就扇了过去,两人皆是震惊无话。
裴榕心口凛然,自知说错了话,他扪心自问,从来没有嫌过家里日子苦,可方才怎么就胡说八道了。
舌尖抵着牙齿一阵腥甜:“阿哥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裴松更是愕然,眼底一片红,胸口剧烈起伏着几乎喘不匀气,他、他竟然动手打了裴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