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秦既白见状,立即攥紧了他的手,声音放得又轻又缓,一遍遍地安抚:“松哥你别急、别急。”
眼下两人都在气头上,根本理不出个头绪。
秦既白转头看去裴榕,偏了偏头示意他先避一避。
汉子在原地僵站了好一会儿,喉结滚动哑声道:“我、我去村口挑水。”
日头落尽,山野寂寂,只有虫鸣鸟啼萦绕不歇,吵嚷得根本不管旁的死活。
秦既白拉着裴松坐回椅中,将人搂进怀里。
汉子的肩膀宽阔,抵在上面似乎真的能逃离烦扰。
没多会儿,秦既白就感觉颈间发潮,这个向来能扛事的男人哭了,可即便如此,他仍沉默着,没有发出一丁点儿声音。
他便陪着他沉默,只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少顷,裴松自他肩上抬起了头,他擦了把眼,嘴硬得厉害:“哎呀风迷了眼。”
秦既白捧着他脸,拇指轻轻揩去他的泪:“嗯,我松哥这么坚强的人,又咋会哭?”
裴松本还忍得住,却因着汉子眼底的波澜哽噎起来:“我可着笑了吧。”
“没有。”
那声音坚定而温柔,将裴松心里的皱巴慢慢抚平了。
他本不是个爱诉苦的人,可现下却忍不住想说些什么,他难忍道:“家里爹娘没得早,我一直都想做个好大哥,可我方才……”
秦既白俯身去亲他的眼睛:“你一直都是好大哥,裴榕没有怪你。”
裴松吸了吸鼻子,打过人的那只手火烫,紧紧握作拳:“我知道他是无心的,可说的也是事实,家里没钱,我也没本事……”
“你已经很有本事了。”秦既白目光和煦,宛若三月春晖,他拉过人抱到腿面上,仰头看他,“我有好些话想同你讲,好些话……想不想听?”
这个姿势和什么似的,裴松不好意思地想逃,却被汉子箍紧了,他埋在他胸口,闷声道:“你大概只记得在河里捞我的事儿了,可我却还记得许多。”
他浅笑一声:“我小时候吧……特别羡慕裴榕和裴椿,有一回俩小子欺负椿儿,你从田里下来,鞋都来不及穿,冲上去就打。那时候我就想,裴松要是我哥就好了。”
“我就这么偷偷瞧着你,瞧着瞧着就放不下了。你才领我回来那会儿我看得出来,你不信我喜欢你,你总觉得我是感激或别的什么,想着我伤好了、长壮了就该走了。”
“真想扒开你脑子看看里面都装了些啥,咋会觉得自己没人喜欢?”
“你一个十来岁的哥儿,和东街打同西街骂,将裴榕和裴椿拉扯大,我觉得可是了不起,你在我心里像个太阳。”
“你同我说,我自己长大就已经很坚强了,可你撑起一个家,那是不是天大的坚强?”
裴松听得怔愣,裴榕和裴椿已然很懂事,就算在他嫁不出去的日子里,也未曾抱怨,可却从没有人同他说过这些。
唇角不自觉地抖动起来,他抬手一摸,脸上湿了一片。
第39章 心里有他
已许多年, 裴松不曾这般哭过,待冷静下来后,便面红耳赤地想往地底下钻。
秦既白看着他笑, 又好脾气地打了盆水给他搅布巾抹脸。
裴松胡乱擦了一通, 就要往外走:“我去找二子, 天这般黑了, 别再……”
“我去吧。”秦既白跟着站起身,“你顶着个红眼睛咋好出门?”
裴松无措地抿了下唇, 却见汉子倾身凑了过来:“松哥放心,我定将人找回来, 只你也好好的, 别叫我担心。”
“我、我有啥不好。”
秦既白弯眉笑了下,跨步出了门。
夜幕低垂,将山野裹进墨色里, 犬吠渐歇, 只剩几声蛙鸣自田埂的水洼处漫出来。
月光落了一地碎银, 裴榕正席地坐在古井旁, 脚边是歪倒的木桶,根本没有心思打水。
不多时,就听见脚步声响了起来, 他正要起身,见是秦既白,便又坐了回去:“他咋样了?”
“伤心,哭了半天。”
裴榕不由得后背一僵,就要提桶回家,却被秦既白按住了,紧接着他也跟着坐在了地上。
背后就是老井, 青砖垒起的井沿快有个小娃娃高,倚靠着还算舒坦。
秦既白手肘搭在膝面上,缓声道:“他没怪你,他生自己气。”
裴榕牙关紧咬,下颌绷得硬实。
“他那性子又急又躁的,打完你自己就后悔,说不是好大哥了。”
裴榕没吭声,可喉咙却哽咽起来,他忙偏开头深喘了口气,好让自己静下来。
秦既白瞥看他一眼:“咋想的,真舍得叫林家小哥儿嫁给别个?”
裴榕垂下头,苦笑了一声:“舍得舍不得又能如何,饭都吃不好,要他和我一块儿过苦日子吗?”
都是从穷困无济里熬过来的,最是知道银子的要紧,有几年灾祸频生,穷得揭不开锅,一块馍几个人分,一个地瓜都眼巴巴地瞧。
他是汉子,苦点儿累点儿都应当,可林杏能有好日子,他就不该拦下。
“你是为了他好,可那小哥儿没你想的那般弱。”秦既白叹了一息,“他来咱家不是为了要啥说法,只是想问个明白,你若愿意他就等你,你若不愿意,他自己也能过。”
裴榕皱紧眉头看向他:“什么叫自己也能过?”
秦既白没应声,只轻耸了耸肩。
裴榕却急起来:“他、他怎么就说自己过了!”
“你不也是么?”秦既白笑着看他,“松哥和我说,为了你的亲事他愁得不行,瞧上你的姑娘可不少,也没见你点头。”
裴榕哑然,垂头搓了下手,压在额上没有说话。
“你给松哥的那些银子,他一文也没动,全给你攒着了,你要想好了,拿上银子就去提亲。”
“不是。”裴榕顿了下,眼底满是血丝,“他跟着我受苦。”
“你觉得我受苦吗?”秦既白靠在井沿上,仰头看着天上的月亮,“你根本不知晓我有多庆幸松哥能和我成亲。”
“秦家算富裕吧,你以为我后娘过得就好吗?她一心惦记着家中银钱,实则是我爹同她不交心,卖了皮子总要去喝大酒,各家都有各家的过法,日子穷就拼了命赚,总会好过,人错了就换不回来了。”
裴榕知晓,秦既白惯来沉默,能同他说这些掏心窝子的话,是将他当朋友,他缓缓呼出一气,也敞开了说:“说到底是我胆小、没用,怕他跟了我会后悔。”
“那就别让他后悔。”秦既白目光灼灼、言语笃定,不似在同裴榕说话,更似在做着什么承诺,他轻笑了下开口道,“咱家屋头这般旧了,夏里漏雨、冬里窜风,盖间青砖黛瓦的吧。”
“盖房?”裴榕满脸诧异,扭头看过去,“你当盖房是什么?咱家哪有这些银子?”
盖房建屋,只一间简单的青砖房,墙厚约摸一砖半左右的,砖块儿便得成百上千,市面上千块砖七百余文,堂屋、卧房、厢房、柴屋等等盘算下来,光青砖就得小十两,再算上黄泥、瓦片、人力,一户房舍少说得二三十两。
他家赚都赚不来二三十两,更何况还要吃穿用度了。
秦既白温声道:“今年收成不错,缴过赋税,打成粗米足够咱一家吃喝。待到年中重新分地,我头上还有八亩旱田,日子就更好过了。”
“今儿个赶集,皮子卖了九十来文,加上柳筐七七八八已经过百文,若是不急花就都先攒着,手里有银钱松哥也踏实。”
“百、百文?”
“啊。”秦既白看向他,“眼下天热兔子不肥,得到秋吧,若是整只卖小得一百七八十文,行情好些能到小二百文,若只是皮子,也有不少。”
只片晌,裴榕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想进山打猎,攒钱盖房。”
秦既白点了点头:“才来家那会儿松哥就同我知会过,这老屋留给你成亲用,到时候他再另寻出路。”
“他胡扯!”裴榕恼起来,“他脑子里都想着些啥!这屋头是阿爹阿娘留给我们仨的,天王老子来了也是仨人分,他瞎寻什么出路!”
“他就那性子,所以我想着……”
“你也胡来!”裴榕简直要跳起来,“这家你放心住着,没人要赶你俩。”
秦既白哧哧地笑:“哎你听我说完,还说松哥脾气急,我瞧你仨一模样。”
裴榕忙又坐回去,伸手窘迫地摸了摸后颈子。
“我想着还是在这地基上,两面都扩开一些,一排大房,中间儿连起来,到时候我和松哥、椿儿住一面,你和林家小哥儿住另一面。”他似是故意地叹了口气,“哦,你不打算娶人家,那你自己住一面。”
“……”
裴榕垂下眼,瞧着黑黢黢的土地,久久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