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他是木匠,虽说有手艺,赚的银子却有数,最多的还是红白喜事,可村子里拢共这么些人家,使了大劲不过温饱无虞。
可秦既白不一样,若真如他说的进山打猎,该是用不了几年就能自己盖房了,作何要带上他。
他眉心成川:“为何?”
秦既白随手捡了根叶子叼嘴里:“嗯?”
“你自己也成吧,何苦带着我。”
“我哪有你想的那么厉害。”秦既白浅笑了下,见人还一错不错地看着他,他正了正色,“你们一家都待我很好,椿儿虽然总瞧我不顺眼,可我知晓她就嘴上不饶人,那夜背我去看病,她一个小姑娘跟着走山路,没抱怨过一句,你就更不用说了。”
“而且这地界松哥住了这么多年,左右邻里都相熟,真叫他搬去它处,他且得难受呢。”
“还住一块儿吧,若是椿儿出嫁了,这里就是她娘家,随时回来都有她落脚的地方,你觉着呢?”
裴榕指头捏得死紧:“总归是占你便宜。”
“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若是到秋什么也没猎回来,我才是占便宜。”
其实以秦既白的性子,本是想猎回一头獐或鹿时,再将这想法说了,要么两手空空岂不信口雌黄。
谁料家里出了这回事,他才不得已,不过说了也好,一家人有劲儿一块儿使,日子才更有奔头。
山野风来,吹散了浓云,长天一片明朗。
裴榕也跟着开阔起来,他垂眸浅笑:“好,就按你说的办。”
夜里蚊虫多,秦既白陪着坐了这一会儿,就被咬了几口,见人已然好了,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打水走了,要么待会儿松哥该来找了。”
这黑灯瞎火再碰了磕了,他可得心疼。
裴榕应下一声,也跟着起身干活。
俩汉子弓腰绑好桶,拽住麻绳子的一端,缓慢放进了井水里。
木桶扛在肩上浮舟般轻轻摇晃,秦既白两手抓紧了麻绳子,任劳任怨地往家里走。
若问咋没瞧见裴榕,秦既白叹了口气,他能干啥,找林杏去了……口口声声说着当亲弟,这心里一敞亮了,倒是跑得比兔子还快。
林家门口子,立着个高大的汉子,月色将他身影拉得很长,投在矮矮的石墙上,却弯曲着缩短了。
嘎吱一声门响,林桃和裴椿一道出来,俩小姑娘凑在一块儿说话,声音细细碎碎。
“这么夜了你快回吧,别叫大哥等急了。”
“你也劝劝婶子,不乐意就不嫁呗。”
“肯定不嫁,我小哥啥性子你不晓得?真逼急了他要跳井去。”
闻声裴榕心口一紧,忙迈步进了院儿。
林桃还不知晓发生了啥,忙迎上去:“榕哥你来了?瞧我小哥的吗?他正和我娘说话儿,要么你等等。”
裴椿却斜着瞪他一眼,凶巴巴道:“你干啥来?”
“我来瞧瞧林杏。”
“哦哟我来瞧瞧林杏。”裴椿两臂环胸,“人家一个小哥儿,拉下脸跑到咱家,你一句话就给赶跑了,眼下倒巴巴寻过来。”
裴榕被这话噎得一哽:“不是、我……”他又看去林桃,“他咋样了?”
林桃瞧瞧这又瞧瞧那,手心不自觉捏紧了,这里头有事儿啊……她略作沉吟,照实了说:“就哭呗,从小到大没见他这样哭过,眼睛都肿了。”
“我去瞧瞧他。”
裴椿眼皮一跳,忙将人拽住了:“瞧啥瞧,回家了,你还嫌杏儿哭得不够是吧?”
“椿儿,我想明白了。”
闻声,裴椿缓缓停下了步子,她仰头看去,裴榕面色虽沉静,可眼底却起波澜。
小姑娘面色稍霁,温声道:“想明白啥了?”
裴榕攥紧了拳头,认真道:“我心里有他。”
山风微凉,长夜好静,只有呼吸声又重又轻。
裴椿忍不住勾起唇边,怕人瞧见忙又沉下脸色,可笑意却不由自主跑了出来:“你要真想好了,明儿个就亲自上门提亲,也显得咱家诚心实意、礼数周全。”
林桃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
第40章 脸面光溜
油灯昏黄, 小簇火苗随着夜风缓缓跳动,映在半开的窗子上一晃又一晃。
婶子该是在和林杏说话,两道影子挨得很近, 小哥儿团缩着不吭声, 那模样又倔强又可怜。
夜色渐深, 山野寂寂, 就连林家的黄狗都蜷缩着睡下了。
裴椿拉了拉裴榕的衣袖,轻声说:“二哥, 咱也回吧。”
裴榕却是没动,他脚下仿佛生了根, 就这样站桩般静默地看着。
诚如秦既白说的, 林杏没他想的那般脆弱,他仿如一头初生牛犊,莽撞、冒失却又比谁都笃定。
他只这样瞧着他, 便感觉心口酸胀, 一个小哥儿尚且这样坚决, 他做汉子的又岂能畏首畏尾、犹疑不定。
许久后, 裴榕转脸看向林桃,缓声开口:“桃儿,你同杏儿说一声我来过了, 明儿个……我亲来上门。”
林桃还在方才的震惊中缓不过神,她皱紧眉,讷讷出声:“榕哥你是要做我哥夫了吗?”
喉结轻轻滑动,裴榕忍不住又看了眼昏黄的小屋,郑重道:“他若愿意的话。”
*
已至亥时,裴家院儿里静悄悄的,后院的枣树被野风扫着, 沙沙声格外清晰。
裴榕和裴椿才悄默挂上篱笆门,就听见脚步声响了起来。
俩小的没回家,裴松担心着一直没睡,一听见动静便急匆匆出来了,他瞧见裴榕仍有些局促,心口突突跳着不知该怎么出言和缓,那汉子却轻声开了口:“阿哥,我回来了。”
他说得顶自然,仿佛俩人之间从未有过隔阂。
裴松偏开头才应下一声,就见裴椿“噔噔蹬”跑到了跟前。
小姑娘亲昵地拉过他的手,又气着将裴榕拽到近前。
仨人站在一起,她脆生生道:“阿哥,回来路上我就骂过他了,咋能说那种让人伤心的话啊!真叫人恼火!”
适才归家,裴椿眼尖,一下就瞧见了裴榕脸上多了道通红的巴掌印。
汉子倒是坦然,将事情一五一十说清了,小姑娘气得不行,当即踩了他一脚,可到底是亲兄妹,打归打气归气,心还是聚拢在一块儿的。
本来挺难堪的事,被裴椿这般随意提起,倒变得轻松许多。
裴榕抿了抿唇,紧着道:“阿哥我错了,我心下一急就胡说八道了,可我起誓从来没有嫌弃过咱家,这里有你、有椿儿,眼下又多了个白小子,比啥地界都好。”
裴松本来也没怪他,明明是自己性子急,打人在先,眼下却是裴榕先低下头。
他心里皱皱巴巴的难受,跟着道歉:“是哥不好,哥不该……”
“阿哥你没不好,是我该打。”
俩人似是要哭,裴椿忙一手一个搂紧了,轻着晃一晃:“哎哟这是要哭呀?你俩还老笑话我爱哭,瞧瞧这还不如我呢,我可坚强了。”
裴松羞恼得掐裴椿的脸,小姑娘闹着唉唉叫疼,这间隙,哥俩互相看了一眼,虽然还都臊得慌,可心里那点儿酸已然散尽了,只余下了家人间融融的暖意。
裴椿歪头瞧了会儿,忽而想起什么般拉着俩人往屋头走:“外面多冷啊,咱到二哥屋里说。”
俩人才和好,裴松还别扭着,他皱了皱眉:“还有事儿啊?”
“有呢、有呢!”裴椿埋头莽莽前行,“小白哥呢?睡下了?”
也就才成亲那几天,裴椿像模像样叫过两声哥夫,待矜持劲儿一过,忙又学着哥俩的叫法跟着叫“白小子”。
秦既白还没说什么,裴松倒敲她脑瓜说没大没小,她捂着脑门折个中,喊成了“小白哥”。
“没睡。”裴松往自己卧房的方向瞧了一眼,正见门口一道黑影,汉子抱臂倚在那儿,也不知道站了多久,估摸方才那场面全都看了去。
裴松脸上起热,结结巴巴道:“你、你啥时候出来的?”
秦既白垂眸笑了笑,缓步走到几人近前:“天这么黑了,哪好放心你一个人出去。”
裴松才下地他就跟来了,见兄妹仨又哭又笑的,便站在角落里没出声。
裴松伸手挠了下后颈子,心说他哪用得着人这样担心,往常天不亮就下田了,若是赶上水涝沤苗,急雨奔雷里就得往地里跑,也没见出过事儿,可被人惦记着,还是叫他心口熨帖。
长夜星垂,屋里黑黢黢的,裴椿吹开火折子点亮油灯,火光豆大一点,轻轻一颤一屋子暖黄。
这卧房方寸之地,摆着一架床、一张桌、一把凳就已然很挤,裴榕坐在桌前,余下三个坐在床上,倒还算舒坦。
裴椿搂着裴松胳膊,笑眯眯地伸腿碰碰人:“二哥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