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0章
哪怕只谈服叙制度,出嫁女在夫家要降一等,在娘家也要降一等,和家族的继承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不像现在,哪怕扶苏是长兄,在她跟前也要退开一射之地。
她垂下眼眸,眸光平静如水。
慢慢来。
一点一点来。
权力果真是个好东西。
比起贵为皇后、二圣临朝,她果然还是更喜欢当太子、为帝称王,大权在握、乾纲独断。
她想。
该多谢他们。
一点一点地教会了她,让她拥有了能够掌握权柄的能力。
“王上,殿下。”
父女俩守完灵,一起回了章台殿,准备吃点夜宵垫垫肚子,就收拾收拾睡觉,郑菁身边的长御女官就过来了。
“移风殿的胡少使于亥时五刻诞下一名公子,母子平安。”
“嗯?”
嬴政还没反应,知韫正困得两眼发直,迷迷瞪瞪地支着脑袋、有一口没一口地吃着韭菜馅大馄饨,此刻就像是捕捉到什么关键字,重新启动已经半关机的大脑程序。
胡少使。
亥时。
所以,这小子是胡亥?
“十八子?”
她低低嘟哝一声,“晦气。”
“什么?”
嬴政没听清她说了句什么,只是慢条斯理地漱口净手,随口道,“若按序齿,他于兄弟中是排行第十八。”
他神色平静,没什么喜色。
这也正常。
孩子这种生物,其实也讲究一个物以稀为贵,初为人父的时候自然高兴,但现在连儿子都生到第十八个了……
心底哪怕算不上毫无波澜,也相差无几。
毕竟,十月怀胎的苦没受过,顶多就是在胡少使诊出喜脉的时候吩咐一句妥善照顾,孩子出生能有多少情分?
更何况……
胡亥这家伙可是生在华阳太后的举丧期间,参考她的先例,她爹大约觉得晦气不祥。
“让胡姬好生照看。”
果然,嬴政漫不经心道,“移风殿清净,无事就不必出来,也省的冲撞了。”
至于是被冲撞还是冲撞……
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唯。”
长御女官沉稳应是,见秦王再无别的吩咐,便告退离去。
“阿父~”
知韫托着下巴看她爹。
“嗯?”
嬴政疑惑,“怎么了?”
“也没什么。”
她歪了歪头,笑眯眯道,“只是想着我又多了一个年幼的弟弟,亦不免也回想起了一点幼年时的往事。”
嬴政:“……”
翻女儿旧账的感觉确实挺好,但被女儿翻旧账的感觉就不怎么好了。
这心虚气短的滋味呦!
“旁人如何能与你相较?”
秦王轻咳一声,神色不自在地转移话题,“馄饨都凉了,还不快些吃了,早些去休息?”
说着,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他崽的脸,没忍住碎碎念,“你如今又瘦了,从前脸上肉乎乎的,瞧着多好看?”
“……这不叫瘦,叫抽条。”
知韫弯了弯眼眸,笑吟吟道,“我长大了嘛,都十一岁的大孩子了,脸上的婴儿肥自然要慢慢消退,若不然,等我长成了还是肉嘟嘟的,多没有太子的威严啊?”
她现在进入抽条期,身高猛涨,二月底回咸阳,到现在才三个多月,又长了一寸多。
“太医日日诊脉,如今的膳食都是跟他们一起商量着来的。”
其实她自己会医术,但一般情况下很少展露,这种关键的技能,藏上一手,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能发挥作用呢?
不过她没瞒着嬴政和郑菁,毕竟是要在外面浪的,总要叫家里的留守父母安心些。
她捏了捏自己手臂上的肌肉,满意道,“软乎乎的肉有什么好的?远远比不得我辛苦练出来的肌肉,一抬腿就能把人给踹成重伤。”
嬴政:“……”
老父亲还是喜欢自家崽圆滚滚的小脸蛋,不情不愿道,“身上的肉和脸上的肉又不一样,总归是圆润些好。”
至于什么威严的……
谁敢说他的太子没有威严?这种不长眼的家伙都应该被打包送去修长城!
(恶龙咆哮.jpg)
知韫:“……”
已经彻底圆润不回去的太子殿下拒绝和秦王继续讨论这个话题,于是道,“十八还没取名呢,阿父觉得呢?”
“嗯,什么?”
正念念叨叨的嬴政微愣,过了几息才反应过来,又纳闷道,“你怎么对他这么上心?”
“那人家也不想上心呀!”
太子殿下捏着嗓子作怪道,“可是我都已经有一个阿兄、十七个弟弟、八个妹妹了诶,阿父,这么多弟妹,往后可怎么教导他们成才啊?真是令人发愁呢!”
不得不说,她爹是真牛。
她封太子那年,也才有三个兄弟、一个妹妹,虽然那时候后宫也有几个美人怀着身孕吧,但看着确实没多少。
这才过了六七年,她的弟弟妹妹们就一个一个地蹦出来,都能凑成两个蹴鞠队了。
日常绝嗣的老赵家都馋哭了。
嬴政:“……”
嬴政:“!!!”
他恼羞成怒,“嬴姮!”
然而,皮皮的太子殿下已经趁着秦王的沉默震耳欲聋的机会,夹着尾巴就偷摸跑路了。
虽然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但先溜为敬,反正她爹跟她就从来不带生隔夜气的。
(得意叉腰.jpg)
“哎呦!”
殿外传来一声哀嚎。
“宝儿?”
正恼怒的嬴政一顿,将升腾到半空中的怒气压下去,连忙起身出去查看,结果才出了殿门,就看见一只太子殿下被宫女们搀扶起来。
“怎么摔了?伤着没有?”
嬴政蹙眉,“去传太医来。”
“千万别,不用去!”
章台殿的廊下点着盏盏明灯,暖黄光晕在苍茫夜色下摇曳生辉,照明前路,也照亮太子殿下羞窘泛红的面色。
“阿父,我没事儿。”
她故作无事地站直身子,摆摆手,作云淡风轻状,“今夜的月色甚美,我一时失了神,脚下才不甚踩空了。”
嬴政仰头看了看天际,幽幽道,“可今夜只有残月。”
“……残月不美吗?”
她微顿,仰头望天,吭哧吭哧地狡辩,“日升日落、月圆月缺,都是自然之理。世人喜圆满、厌残缺,可天下物无全美、无物不美。虚则欹,中则正,满则覆。是故满而不满,方得圆满;缺而不缺,方为不缺。”
嬴政:“……”
他抽了抽唇角,幽幽看她。
于是知韫也渐渐说不下去了,悻悻道,“好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乱七八糟往下编就是了。
要不然,她这么大一人,好端端地走路却摔了个狗吃屎……
她不要面子的吗?!
“真不知道你哪来的习惯,一天到晚就捧着你那面子不放。”
秦王没忍住吐槽,“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脸面算什么东西?”
嬴秦何时出过这么讲究的崽?
“阿父,你不懂~”
太子殿下骄矜地扬起下巴,又伸出一根手指摇了摇,“脸面这东西啊,就和名声是一样的,平时就得好好珍惜维护,往后到了关键时刻,才能够卖出一个好价钱来啊!”
梭哈一把大的,就回本了。
嬴政:“……”
他沉思,随即恍然——
都怪吕不韦带坏了他崽!
吕不韦:“???”
文信侯暂且还不知道他再一次天降黑锅,他现在正领了自家亲亲弟子的命令,暗中前往与代地相邻的太原郡。
大秦在短短时间里就以闪电战灭亡韩国、尽得韩地,令余下五国震恐,然而还不等他们作出反应,华阳太后薨、秦国国丧,上下的注意力都转回国内,又让他们都松了一口气。
祖母薨逝,秦王作为孙辈,需得服齐衰,如此,至少有一年的时间,不会再兴兵戈。
真好。
总算能让虎狼之秦安分些了。
然而——
他们大秦难道是这么遵守礼制的国家吗?战机稍纵即逝,傻子才会为了守孝就放弃战机。再说了,他们就算明面上不大兴兵戈,难道背地里还不能搞点小动作吗?
正当邯郸的赵王迁和倡后及一众贵族们复又沉浸在歌舞升平中时,代地的黎庶中却混入了一群别扭地操着生疏的赵国口音的陌生面孔。
但,无人揭穿他们。
夜色沉沉,李牧独自一人坐在庭院,低垂着眼眸,看着手中那一小碗泡得浓稠却早已凉透的藕粉,沉默不语。
他在代地驻守多年,代地的动静,如何能够瞒得住他呢?
可正如代地的黎庶默契地选择不揭穿一样,他在挣扎之后,也选择了沉默和视而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