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桑昭沉吟片刻:张荷嫁女,未曾告诉你们这些亲人对方是谁吗?
  张绪摇了摇头,再次十分拘谨地抿了抿唇,犹犹豫豫,片刻之后,才轻声道:......我听说,父亲是送她去做妾的,所以定下的当日就将人送走了,我们只听夫人提过两句,只知道或许是去了上京。
  桑昭久久没再说话,垂着眼眸思索着什么。
  张绪捧起桌上的茶盏,一口一口抿着茶水缓解紧张。
  桑昭沉吟后抬头,她对这些泛着苦味的茶水着实不感兴趣,见他不断饮茶,直接将茶壶放在他手边:府中的美人鼓,你
  她话音未落,张绪身形微颤,指尖一松,茶杯顿时从他手中滑落,砸在脚边。
  清脆的破裂声让他惊醒,惊得他顿时从凳子上弹起来,着急忙慌地蹲下身去,伸手去捡碎片。
  不用捡。
  桑昭制止他,示意他坐回来。
  张绪被这失手的一下弄得愈发紧张,窘迫到脸色发红,局促地起身坐回去:对不起,是我失手没拿稳,惊了女郎。
  没关系。
  桑昭从桌上翻起一只干净的茶杯,放在他手边,反正又不是我的东西。
  她打量了对面一眼从头红到脖子根的人:受惊吓的人也不是我。
  张绪窘迫地为自己倒了杯茶,大口饮下茶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桑昭意味深长地轻笑一声:看来你知道。
  张绪低着头,用了些力攥紧了茶杯,将其小心放在桌上:闾春美人鼓,很出名的。
  桑昭继续追问:你知道这些美人鼓是怎么做的?
  张绪微不可闻地点点头,又害怕桑昭不明白自己的意思,连忙嗯了一声:父亲并不避讳我们。
  桑昭又道:死的人是哪里来的?
  张绪问什么答什么,似乎并不害怕向外人谈及张荷做的这些事:闾春美人,几乎都在父亲后院......一些犯了错的姬妾和兄姊
  桑昭微诧:他用自己的孩子做美人鼓?
  张绪却没回答她,低头片刻,忽然抬眸直视桑昭的双眸,双手死死攥紧腿上衣裳至指尖发白,低声问:父亲如果将我送给女郎做男宠,女郎会收下吗?
  桑昭并不犹豫,摇头。
  张绪又问:那来日女郎离开闾春,会带我一起离开吗?
  桑昭倒是思索了片刻,但还是摇头。
  张绪紧绷地背脊蓦然一松,似叹息似苦笑长出了一口气:那我迟早,也会成美人鼓的,所以......
  他眼中隐有泪意,望着桑昭:我也没有什么是不能告诉女郎的。
  ......
  桑昭沉默了一阵,张绪也看不出桑昭是相信他还是不相信他,刚要出声再说什么,桑昭又突然开口:你们这些儿女中,他最喜欢谁?你知道吗?
  张绪先是摇头,再回答道:昔日父亲似乎最疼爱三哥,但是
  他话语一顿,显然是知道了张麟的死讯,只是看了桑昭一眼,又连忙移开视线:我也猜不透父亲的心思。
  第146章 他不服气
  张绪出生时张荷还不是闾春太守,他的母亲是一位连名字都不曾有人记得的姬妾,自记事起,便有人对他们耳提面命,告知他们身为人子该尽的义务和责任。
  讨好,恭顺,示弱,静待父亲哪日将自己卖出个好价钱。
  他没见过也没体会过正常的父子关系,并不知道外界一个正常的家庭该是怎么样的,从小接受的理念不过是父亲给予了他们生命,更在乱世之中保他们温饱,因此,为父亲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他该懵懂接受自己的命运,可是偏偏他读了点书。
  有人喜欢不识字的美人,有人偏爱能写能画的美人,张荷为了提高价值,从后院中精心挑选出一批人,派人来教导识字。
  人生下来,不是为了以色事人,不是为了讨好,恭顺,卑微地跪伏于他人脚下,以求恩宠。
  他因此觉得父亲张荷不是一个正常人,但他却又什么都没法说,他只是读了点书,这些书,既不能让他毁掉这座府邸,也不能让他找到逃出这里的方法。
  他轻声告诉桑昭:父亲......似乎并不是个正常的人。
  桑昭低低笑了笑:如今正常人才是稀罕的存在。
  她像是没察觉张绪的情绪,略微琢磨了一遍他说过的话,再问:他的长子是不慎落水受伤的吗?
  张绪提起精神,仔细回忆过往以回答桑昭的问题:管事是这样说的,但我偶尔听说后院里的人提起过,长兄是被人推入水中的,因为据说当时父亲一日之内连杀了三位姬妾,应该与长兄落水有关。
  桑昭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张绪在这样安静的氛围中再次局促起来,一眼接一眼瞟着沉思的桑昭,紧张地咽了咽口水,试探道:女郎若是还有什么想问的,只要我知道的,我一定全部告诉女郎。
  桑昭点点头,却仍旧没问他什么,起身往软榻上一躺,瞄了眼桌边的张绪:你是要回去,还是要留下?
  ?!
  张绪猛地起身,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桑昭,我我,我可以留下吗?
  桑昭仰躺软榻上:听你的意思,回去了不是会死吗?
  张绪并不知道自己若是被桑昭退回去会被怎样对待,是再活几日被制成美人鼓,还是被认为还有点价值,随意送出去。
  但桑昭这样问了,他迫不及待地点点头:多谢女郎。
  桑昭闭着眼睛点了点头:你打地铺。
  好
  什么?!我不同意!
  房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拉开,有人掀开门帘,大步走了进来,满脸难以置信,狠狠瞪着张绪,转头看着桑昭,他凭什么?!你就因为他那张脸对他心软吗!
  桑昭睁开眼睛,是去而复返的宋会,身后还跟着裴如玠。
  见桑昭不回答,宋会大步过来,准备抓着桑昭的肩膀质问,手还没碰上桑昭的肩,便被裴如玠用剑柄狠狠敲击手背:无礼。
  我无礼?
  宋会指着自己的鼻子,谁无礼啊,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我瞧着他们的模样,还要共度一夜呢!你怎么不说他们无礼?
  张绪没想到会突然有人闯进来,拘谨站在桌边,抿唇不言。
  裴如玠扫了他一眼,冷眼瞧着宋会:女郎的事,和你无关。
  和我无关?
  宋会登时横眉竖眼,刚要叫嚷什么,却又思及如今两人明面上的立场身份,憋得怒极反笑,现在和我无关,来日就不一定了,我观义父有意与她结亲,如今府中,除了我,还有谁合适?
  他眯着眼打量裴如玠这位桑昭带在身边的侍卫,想观察他的反应,但对方眉头都没皱一下,只道:荒唐。
  裴如玠并不觉得宋会的话有丁点能实现的可能,只觉得他的反应莫名其妙,更觉得他脸上的伤是因为心怀不轨而被桑昭教训所得。
  他推开宋会,持剑立在桑昭身前,将人拦住。
  桑昭皱起眉头,并不从榻上起来:出去吵。
  裴如玠立即就要伸手将人拉出去,但宋会不管不顾往地上一坐,不管不顾将裴如玠的腿一把抱住,仰着头对软榻上的桑昭一指张绪:你要收下他是不是?就因为他哭了两声?因为他长得好看?因为他弱?
  凭什么啊?
  宋会分外不服道,我长得很差吗?我厉害反而还有错吗?你怎么不像对我那样对他,你不公平!你一点都不公平!
  张绪张皇出声:不是这样,义兄,你误会了
  你闭嘴!
  宋会吼他,你一张嘴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你不就想让她可怜你吗!
  裴如玠被他抱住腿,怔愣了片刻,似乎是不敢相信他还能遇上这样的人,转头去看桑昭,想问桑昭该怎么处置。
  桑昭丝毫不能理解宋会的脑回路,皱眉对裴如玠道:你把他带出去吧。
  裴如玠随即低头抓住宋会的衣领,见他松手转而想去抱桑昭的腿,当即眉头一皱,抓着人的领子将人往外拖。
  啊啊啊啊啊啊!你不公平!可恶!偏心眼!你懂不懂先来后到!宋会大叫,倒是也没和裴如玠当堂打起来,只是扒着门怒吼,你怎么不也给他两拳?!你你你你必须把他也按在地上揍!你就这么容易收下他了!不公平!啊啊啊啊啊!我不服!凭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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