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桑昭看懂他的意思,不过颇为不可思议,惊奇问他:为什么指望我顾及他的情绪,小心说话?
  蔺瞻一噎,想起她的名声和张荷猜测中她来闾春的目的,回想自己刚才的行为,也是一阵无言。
  张望掩唇轻咳两声,摇头道:没什么不能说的。
  他说:我幼时见到了父亲的几位夫人,见她们手里牵着弟妹,想与弟妹玩乐,被几位夫人诱至池边,推入水中,又抛石砸下,故而落下了病根。
  他苍白的双手微蜷,似是有些不安,抬眸去看桑昭,却未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只听见她继续问:她们为什么推你入水,抛石砸你?
  张望双手蓦然收紧成拳,轻声道:幼时不懂,年岁大些了,便懂了。
  第152章 张望咳血
  张望险些溺亡的事发生时,张荷还不是闾春太守,还是张汶的义子。
  但他悍勇无双,打起仗来又是不要命的打法,张汶很欣赏和看重他,对他或抢或非法买卖良家女子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当时张荷的后院里便已经有了不少女子,有的被张荷掂量了价值送给上官,有的赏给下属,更多的是留给他自己。
  张望儿时并不知道张荷是怎样的人,母亲甚少提起父亲的事,好的不提,坏的也不说,对张荷冷淡地像个陌生人,张望夹在中间,却意外地受到了张荷的喜爱。
  他眼中的父亲勇猛强壮,豪爽义气,即便是天塌下来也会被他粗壮的手臂撑住。
  直到他偶遇到那几位夫人。
  她们手中牵着弟妹怯弱胆小,躲在母亲身后,只敢探出半个脑袋看他。
  他很少见到这些弟妹,也没机会同他们玩乐,难得遇见,他对几位白净乖巧的弟妹心生亲近,想要一同玩乐,初被仆从拦住,然后在他的坚持之下,仆从才松了口,让几位夫人小心照看他。
  他记得那几位夫人看他的目光很复杂,当时不懂,后来回想起来,或许是犹豫与纠结。
  恨着张荷的同时,即使知道稚子无辜,却仍然无法控制自己恨张荷的儿子。
  她们温柔和善,即使身处炼狱也保持着善意,仍然纠结稚子无辜,但张荷不同。
  他与弟妹们讲述闾春趣事被推入水中,孩童的哭声顿时响起,仆从立即下水救人,几位夫人捡着搬着手边能挪动的所有东西砸下,石头砸破他的面颊,抱着他的仆从身形颤抖,面容惶恐,刚刚爬上岸,便被神色癫狂的夫人拼命撞进水中。
  张望缩在仆从怀中,第二次被抱上岸,见长剑穿过一名女子的胸膛,她解脱般地大笑,死死抱住他和仆从不肯放手,要再带着他们倒入水中,直到臂断人亡,喉被磨平的指尖险些抠破他的喉咙,温热的鲜血染上张望的面庞,不慎溅入他的眼中,疼得他失声痛哭。
  张荷不在乎谁无辜谁不无辜,事后几位夫人及他们所生弟妹连同当日他身边的仆从皆被张荷斩杀,成了第一批美人鼓。
  张望冬日落水,高烧不退,大病一场,梦魇缠身,从此落下病根。
  初时他伤心怨恨,不明白自己为何会遭受这样的事,后来得知父亲所作所为,又是大病一场,但仍怨恨于明明是父亲的债,自己却被迁怒。
  直至年岁渐长,他恍惚间听见后院女子的哭声,午夜梦回当日之景,立在几位夫人身后,看见儿时天真傲气又尽显无辜的自己,看着自己对几位弟妹谈及府外的趣事,方知囚鸟的绝望,只觉自己面目可憎。
  桑昭见张望出神,微微侧过身子,正好撞上蔺瞻十分不满的视线。
  桑昭眉毛微挑:张荷对你有恩?
  蔺瞻没想到她的注意力突然又回到自己身上,登时正襟危坐起来:是。
  桑昭:恩重如山?
  蔺瞻点头:是,恩重如山。
  哦
  桑昭微微拉长了尾音,缓缓转着食指上的银戒,扮神使,打着祭河神的名义让周围的村子送人过来,是你的主意还是他自己的?
  蔺瞻被问得猝不及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说是张荷干的也不对,说是自己干的也不行,纠结犹豫之间,涨红了一张脸。
  桑昭低笑一声:你觉得张荷是明主吗?
  蔺瞻明白她的意思,缓缓叹出一口气:我知道太守并非善人,也知晓他所作所为,只是太守于我有恩,我又岂能忘恩负义,纵使来日万劫不复,我也
  桑昭接过他的话:也要助纣为虐?
  蔺瞻:......
  蔺瞻沉默。
  她垂眸打量着棋局,低声道:我听说,这太守府之所以很难逃出去,是因为后院之中有一套规矩,若有人出逃,哪怕是踏出太守府半步,同寝之人皆会被折磨诛杀,反之,若是听话顺从,则会选取几人给予丁点权力,昔日盛气凌人的仆从也会对自己卑微讨好......若是有人察觉别人有什么逃跑的心思,检举给管事,便会拥有凌驾于所有受害者之上的权力。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顺从,愿意检举桑昭微不可闻地笑了一声,愿意享受这点权力,就不会有人成功逃跑。
  ......
  蔺瞻知道她这个听说是听谁说的。
  她所见过的太守府的人中,张望三兄弟在张荷的命令下甚少与后院的人接触,根本不知道这规矩;张荷不会与她谈这种事;宋会自被张荷认为义子,整日饮酒吃肉,不关心后院的事,自然也不知道后院这套并未摆在明面上的规矩。
  只有在后院生活,浸润在这种规矩下的人才会清楚。
  是张绪告诉她的。
  果然
  蔺瞻想,桑昭留下张绪根本就不是因为他的容貌。
  无论男女,美人对普通人来说是稀罕的。
  但桑昭这样的人,身边的美人不少,她见过美人,救过美人,也杀过美人,何以一个柔弱些的美人便能叫她软了心肠?
  见蔺瞻不答,桑昭又问:张荷书房里的美人鼓据说千金难求,他有没有送过你?
  她微微倾身,神色冷淡,幽幽目光扫过蔺瞻脆弱的脖颈:人皮制成的鼓面,摸起来是什么手感?
  蔺瞻悚然。
  噗,咳咳咳
  剧烈的咳嗽声乍然响起,蔺瞻望向咳嗽不止的张望,见他死死捂着嘴,咳嗽压制不住,似乎有血色从指缝渗出,当即变了脸色,也顾不得惊悚害怕,立即起身过去,轻拍张望后背,又手忙脚乱地为他倒水。
  医
  他刚刚喊出一个字,便被咳嗽着的张望拉住:不,咳咳,不要叫人咳......
  有听见咳嗽声的仆从匆匆上前,张望接过手帕,却将满面焦急的仆从推开,厉声让人退下。
  张望苍白的唇染上红色,蔺瞻面露焦急,将温水送到他嘴边。
  张望接过杯子:让,让先生忧心了,我没事......
  桑昭瞧见了他手心里以及手帕上的血,又见张望饮下温水,蔺瞻却始终立在张望身后,侧眸避开桑昭的视线,不愿意坐回原位。
  桑昭:不想和我说话,也没有什么东西要给我吗?
  第153章 开始烦躁
  蔺瞻对桑昭想要什么东西心知肚明,他垂下眼眸,遮掩住眼中情绪,看见了张望的手微颤,茶水晃动,但这位长公子并未如桑昭所愿,他放下手中的茶杯,拭去唇边鲜血,面上浮现不解:女公子想要什么?
  桑昭缓缓轻笑一声,抬头望了眼泛黄飘落的树叶,见其幽幽飘落棋盘之上,被张望捡走随意丢弃于地,她抬手,拂乱棋局:现在给,和被找到,是两码事。
  女公子未免过于自信。
  蔺瞻皱眉道,此地是闾春,此处是闾春太守府
  他往院外一指:门外守卫个个持枪握剑,若真是撕破了脸,结局恐怕不会如女公子所愿。
  你可以让他们进来绑了我。
  桑昭道,长辕战场上,你们可以将我架在阵前,以此威慑长辕守兵和上京援军。
  蔺瞻的眉头越皱越深,桑昭脸上的笑意渐显:长辕的城门不会因我而开,我会死在阵前......
  她轻轻哈了一声:想我死在闾春,或是在闾春失踪的人应该不少,既没了我这个大患,又有了借口裹挟着卫氏朝闾春发兵。
  她轻声道:死我一个天下皆知的善,便可以光明正大地讨伐闾春的恶。
  不......咳咳,不会如此。张望咽下喉咙间再次涌上来的腥甜,病态愈重,他们没有这样的大义,我父亲的恶名早已传出,不然,咳,不然女公子也不会出现在这里......但在你之前,没有人讨伐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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