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他只觉得额上浸出汗水,衣服湿哒哒地黏上后背,周遭热风涌动,那股要将人蒸干的暑热气息再度翻涌上来。
耳边间或响起了南隅山讲学的声音。
——“煞者,怨魂凝戾所化,夜半现形,噬人精气,过处草木凋枯。”
——“常幻故人形貌诱生者近前,骤露獠牙,中者三日必亡。”
仿更夫敲梆子,致使时间混乱、小儿夜啼,怨气所化,噬人精气。
这是更夫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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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加油][加油][加油]
第27章 敕煞离形诀
人妖鬼怪皆有怨气, 怨气凝成煞,煞便会祸害人间。
世上唯有更夫可以把控时间。
所谓更夫煞, 便是溪娘疯癫之后将自己的怨气附着在那名打更的老汉身上,梆声一响,整个花潭镇的时间也随之发生变化。
这也足以说明,为何这一年暑热频发,以至民间死伤不计其数。
所以……
楼厌眸色渐深,沉默着在心里算起一场时间轮回的游戏。
他偏头去看衡弃春,“所以我们第一次见到谭家的老仆, 他只说谭萋萋‘失踪’了三四天, 并不是因为他在骗我们。”
“而是当时的时间的确回到了半年之前!”
衡弃春轻一颔首,接上他的话, “花潭镇中的所有人都被困在这场时间的漩涡里,包括你我。”
原因显而易见。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不明真相, 频繁的改动时间,致使所有人都献身于这张怪网当中。
而她只是想要救回他的女儿。
楼厌只觉得脊背一寒,垂眸看过去。
屋里只点了一支微弱的烛火, 视线昏暗, 溪娘就微微弓着身子站在那里,手中空无一物,频繁地在空中做出打更的动作。
她的声音沙哑, 早已分辨不出当时的音色。
“丑时四更, 百无禁忌——”
“丑时四更, 百无禁忌——”
每念一句她便嗤笑一声, 似乎真的能就此找到谭萋萋的下落似的。
外面浓黑一片,月色被厚重的阴云彻底遮蔽,细碎的微光竭力穿破云层, 却不得不终止于当道。
小儿夜啼之声渐渐远去,更多的热浪翻滚扑面而来,时间已经又一次发生挪动,转变之快,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气候随之变换,那场熟悉的暑热再次席卷而来。
楼厌已经被热得出了一身的汗,衣衫都湿哒哒地黏在身上,卷曲的发辫也已经垂落下来,而他此时却完全顾不上是不是要给自己施一道避暑诀。
他动了动喉结,看着一旁站立的衡弃春,猜测道:“再后来那个打更的更夫死了,所以暑热退散,我们才能回到正确的时间……”
更夫一死,怨气重新回到溪娘身上,那道控制时间的古怪短暂地失去了效力。
看来这就是他们能够回到现实的原因了。
南煦不由沉吟一声:“那名更夫的尸体我仔细检查过了,上面确实还有附着的妖气,与溪娘身上的妖气是一样的。”
楼厌含糊地皱了皱眉,意有所指地看着南煦,继而问出他的下一个问题,“可溪娘为什么一定要杀更夫呢?”
南煦未答,他便一个接一个地将问题砸下去。
“借更夫打更回到半年前,从而寻找谭萋萋的下落,不是溪娘一直在执着的事么?”
“还是说……她杀更夫是有别的目的,她想主动引导我们查出事情的真相?”
“南煦,你该不会瞒了我和师尊什么吧?”
南煦面色一变。
那双清眸微微蹙起,引着人下意识地看向他鹤袍之下紧紧攥起的手掌。
楼厌挑了挑眉,如果没猜错的话,那在人界里是紧张的意思。
看来谭萋萋在幻境中所说的一切都是有迹可循的。
南煦鼻尖上起了一层汗,紧攥手指看向溪娘,眼底微微泛红,“她都已经疯了,谁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
衡弃春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他没说话,两指并拢凝起一道灵力,淡色的光晕渐渐腾升而起,继而烧成一道火焰。
楼厌猜到他师尊想要做什么,弯腰抱起貔貅幼崽就退了好几步。
下一瞬,那架绘着雪下腊梅的屏风便烧起熊熊火光,火舌一步步攀升上去,先是梅花的枝叶,继而是上覆的白雪……
旧木与布帛相互灼烧时发出刺耳的“滋滋”声。
溪娘已经停下了诡异的动作,一双杏眼紧紧盯住那面将要烧尽的屏风,瞳孔骤缩,在那面布帛将要被烧尽的时候猛地伸手抓过去。
“不……”
话音未尽,整面屏风轰然倒塌。
南煦站在火海的另一端,垂目看着跪坐在地上徒劳挣扎的疯女人,声音微微泛哑:“神尊将溪娘送到我这里之后又去找楼师兄,当时溪娘神志不清,身上妖气四散。听闻她从前最喜腊梅花,所以我才将这架屏风找了出来,没想到她果然安静下来……”
楼厌冷冷地听着这番话,脑中却一刻不止地翻涌起自己在幻境中看到的画面。
檐下一丛腊梅花迎雪绽开,香气幽微远闻,顺着窗棂探入室内,萦绕床榻上两个旖旎的影子。
那是溪娘最在意的东西,可为什么——衡弃春竟然这样狠心?
要将她最后的念想也一并毁去。
楼厌暗自紧抿唇角。
近些时日辗转于幻境当中,他心里那团扯不开的乱麻越缠越紧,似乎直到此时才真正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而衡弃春与上一世又好像是不一样的。
他垂眼看过去。
木架坍塌,淡色的火焰渐渐消失。衡弃春收回并拢的手指,转而在指尖掐起一道莲花诀。
灵力四散而出。
光泽刺目,一方原本昏暗至极的屋舍顿时明亮起来,楼厌与南煦不由地伸手挡住眼睛,一时看不清眼前的景物。
耳边只剩溪娘悲切的哭声。
良久,等到貔貅幼崽在楼厌怀里不安的蹿动,他们才听到衡弃春开了口。
“煞炁离形,破秽返虚。”
“敕!”
神光顿时消失不见,耳边空寂一片,像处在空冥寂静的荒野。
楼厌恍惚间回到了上一世,他与衡弃春在神霄宫里同归于尽,最后一缕魂魄在天际间飘荡了两百年。
没有意识,没有依托——就是这样的感觉。
太难受了,楼厌忍不住想要将自己蜷缩起来,手臂不由地收紧,怀中的小兽鳞片冰凉,激得他猛地一个哆嗦。
“唔——”楼厌猛地睁开眼睛,顺势看向那架已经烧成灰烬的屏风。
余烬之后,溪娘垂身跪坐,被烧伤的手指仍在执拗的抓握。
硕大的珍珠正从她的眼角滚落,摔在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原来衡弃春是要破她的煞气。
楼厌回头,恰好对上衡弃春苍白如水的目光。
端坐莲台的神尊也可睥睨苍生,世间妖魔在他眼里似乎总有败势,就连方才他用的那道诀,楼厌也是从未听过的。
楼厌双手握拳,一时沉默下去。
衡弃春,你到底还有多少本事是本座不知道的……
这个念头尚未落下,爬到他小腿上的貔貅幼崽就发出一声尖锐的鸣叫,楼厌起初以为它在乱叫,听清了那一声之后才猛地一凛。
他转头,看向溪娘原本坐着的方向,“不好!溪娘跑了!”
衡弃春已经调好内息,冷淡的眸子微微眯起,盯着那一地屏风的灰烬若有所思。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花潭镇的所有古怪都得烦了解释。
唯有一点——
“追。”衡弃春说。
南煦虚扶着衡弃春的一只手臂,闻言不禁转头看他的脸色,见他面色泛白,显然是刚才随意动用灵力的缘故,怎么看都不像是一副没事的样子。
“神尊的元气还未恢复,不如就在此休息。”南煦说着就去扶楼厌的肩膀,“我和楼师兄去……”
楼厌“哐”的一下就把他的手打开了,乖张桀骜的一双眼睛斜斜地向上睨着,很是嫌弃地说:“谁要和你去!”
南煦噎了一下,还想再劝什么,就看到楼厌已经抱起貔貅幼崽两步迈过来,伸手扯住了衡弃春的另一只胳膊,“师尊,我们走。”
衡弃春本来也没打算留在这里,被楼厌扯得踉跄一步,怔愣过后就顺着小徒弟的力道出了门。
只剩南煦。
少年站在一片灰烬的厢房里,眉心紧锁,手指不由微微攥拳。
从南煦的居所到谭府,御剑眨眼即到。
楼厌蹲在衡弃春身后,注意到他师尊因为灵气不稳而用力绷直的指尖,眉心皱起,而后臭着脸掐了一道助灵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