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楼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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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毕竟你是死过一次的狼了。
第61章 今生账难平
坐着来时的渡船出了黄泉, 被阴差一指鬼诀送出了鬼门,几经周折回到四象山的夷帝陵中。
楼厌始终没有回过神来。
点鬼簿上的名字就像一面掘他坟骨头的碑文, 短短几行小字刀刻斧凿一般穿透他两世的魂灵,令他坐立难安。
他不是重生了吗?
为何上一世的结局会出现在这一世的点鬼簿上,明晃晃地昭示着他已是亡灵的事实。
可是……
楼厌怔怔地抬手在自己身上上下抚弄过一遍,确认每一条胳膊腿儿都好端端地长着,心脏跳动,筋脉有力——他是活着的。
那……
一声轻咛打断了他的思绪。
楼厌顺着那道声音看过去,只见衡弃春倚靠在夷帝棺椁上, 一身衣衫被血迹染尽, 透出来的那张神仙面容惨败至极。
他双目紧闭,大约正承受着难耐的痛楚, 以至眉心都紧紧蹙了起来。
楼厌暗叫不好。
衡弃春仗着自己怀有神骨便一次次将自己的生死安危置之度外,看起来神力无边, 实则远不止一个病秧子。
联想到那道险些将衡弃春的神骨留在冥界的赌注,楼厌不禁一阵胆寒。
他紧了紧手指,蹲到衡弃春面前晃了晃他师尊的肩膀。
“喂。”楼厌拧眉, “师尊?”
没反应。
衡弃春的唇角没有一丝血色, 连衬那头惨白鹤发,更显得整个人灵力枯竭,似重伤之态。
楼厌猛地想起了什么, 躬身想要去叼衡弃春的袖子, 脑袋凑过去了才想起这事儿完全可以用手办到。于是他又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挑起衡弃春的袖子, 纤白的手臂露出来, 楼厌瞳孔一缩。
只见先前被冥界的阴差所划开的伤口血气弥散,已经泛黑的陈旧血迹干涸在藕色手臂上,显得格外刺目。
那阴差用的是鬼武, 本就与衡弃春的身体相冲,且又有鬼气加持,纵使此刻他们已经出了冥界,这道伤还是烙刻在了衡弃春的手臂上,像难以拔出的一根毒瘤。
看来这就是衡弃春昏迷不醒的原因了。
楼厌觑着眼前那道伤,眼底渐渐漫上来一层嫌恶。
仍与先前一样,他想不通衡弃春为什么要做这些不要命的险事,那妇人本也死了,即便是被阴差用鬼武劈一刀也不至于魂飞魄散,何苦搭上性命救她?
但一联想到那个嘤嘤啼哭的孩子和妇人哀求的哭声,他又说不出更多谴责的话了。
大抵他们做神的都有这样的襟怀。
作为一头妖狼,楼厌暂且决定不去理解他们这样奇怪的行为。
被鬼武所伤的地方染着鬼气,无法自行愈合,楼厌想了想,还是伸手搭上衡弃春的手臂,让伤口中的鬼气一点一点转移到自己体内。
好在他本是妖魔,这点儿鬼气并不会对他造成伤害。
衡弃春手臂上的伤很快愈合起来,楼厌垂眼看着他,转念又想到那个夷帝。
楼厌脸色陡然一臭,将所有未梳理清楚的怒火发泄到夷帝身上。
明知道他师尊受了伤也不替他医治,现在好了,四象山上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能不能把衡弃春带回去都是个问题。
总不能把人扔在这儿不管吧!
等等!
楼厌眉梢跳了一下,再度看向眼前昏迷不醒的衡弃春,视线不由地躲开了一半。
若是把人扔在这儿不管……
似乎也不是不行。
上一世他与衡弃春有不共戴天之仇。
飘荡在虚冥的两百年间,他曾不止一次地细数过自己与衡弃春之间的恩恩怨怨。
他虽由衡弃春亲手捡回十八界,却也被衡弃春一剑挑出了妖狼的尾巴亲手扔进天台池;他虽踏平了整个仙门,却也被衡弃春手握原身要挟,最后还死在了衡弃春的剑下。
思来想去,总觉得还是自己吃亏。
楼厌抬眸,借着夷帝陵中的一抹幽暗光晕,重又抬眼看向衡弃春。
含着恨意的目光一路扫过那张毫无血色的脸,继而是那双细长的眉目。
虽阖着,却仍可以想见他看向自己时那种凛冽孑然。
他总是那样冷。
楼厌抿住唇角,试探着向后退了一步,见衡弃春仍没有醒来的迹象,悬在心口的那口气才算轻轻吐了出去。
左右这一世已经平安无事地活了半年多,衡弃春数次救他于水火,除非他再度跻身九冥幽司界,否则——大抵是不会弑师屠门了。
那么他与衡弃春的旧怨,不如就在今日了结为妙。
楼厌站在原地盯着衡弃春看了片刻,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
反正他也不是医修,没办法替衡弃春治伤,不如任由他在这里自生自灭。
事关重大,南隅山发现他不见了之后定然会派人来找,到时候自己再装出一副孝子贤孙的样子,料想衡弃春也不会多说什么。
只要他在今天见死不救,与衡弃春之间的账就算是平了。
楼厌迈出两步,足尖踩上皇陵中枯干的枝叶,眼前忽然闪过数日之前自己在此处化为了狼形的那一幕。
那时无数只北灰鹟朝他扑过来,前有狐妖,后有烈鸟,是衡弃春将他从群妖口中夺了下来。
楼厌不由顿足,眉心紧紧皱起来,游移不定地回头朝仍在昏睡的神尊看了一眼。
衡弃春的伤不重,凭南隅山之力定然可以将他治好,可……可万一南隅山没有找到这儿来呢?
楼厌歪了一下脑袋。
万一南隅山真有那么废物,以至衡弃春重伤不治死在这里,那他岂不就成了忘恩负义的恶狼?
不行。
统共也没走出几步,楼厌两下就挪回了衡弃春面前,这次一点儿迟疑都没有,蹲下.身体就扯过衡弃春的手臂将人背了起来。
动作小心翼翼的,甚至还刻意避开了衡弃春手臂上正在缓缓愈合的伤口。
楼厌背着衡弃春挪开几步,不久之前呼出去的那口气又重重地悬了回来。
胸口一阵滞涩。
两辈子,他从没有背过衡弃春,以至于他并不知道,那高高在上的神尊竟是如此一副瘦弱削骨。
背起来只觉得没有二两肉,怪不得他弱不禁风呢。
此番从冥界出来,并没有在夷帝陵中见到那些奇奇怪怪的妖物。
楼厌猜测是秦镜已碎,各类妖邪都恢复人形,趁着这个当口儿四散逃命去了。
罢了。
等他醒了自己还要从他口中打探夷帝的过往呢。
他可以把衡弃春扔在十八界山下,让门中的弟子将他扛回去,这样就不会出人命了。
整个夷帝陵中静悄悄的,一丝活人味儿都察觉不到,唯余那些尚未风干融尽的蛛丝还细密地交缠于各个角落。
人走过时,依稀还能窥见其中的幽光。
楼厌对夷帝陵中的布局简直轻车熟路,他背着衡弃春,小心地避开地上的骸骨,走过那条漫长的甬道时,被迎面袭来的白光刺了一下眼睛。
他抬起一只手遮挡眼前的视线,从指节的缝隙间窥探而望,不由微微一怔。
外面竟然已经又下了一场雪。
簌簌雪花纷扬而落,积雪漫山遍野,入目便是一片刺眼的白。
紧跟而来的是袭入骨髓的寒气,瑟瑟冷风在四象山上兜转一个来回,卷着碎雪袭向人的头脸和脖颈。
楼厌被那泛着凉意的薄雪呛了一口,刚迈出去一步的腿立刻收了回来,足靴上沾染的积雪成片成片地落下来。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半边身子都冻透了。
殊不知冥界隔绝人世,并无酷暑严霜。
这日已是人界的三九。
楼厌在陵门之内重重地跺了两下脚,口中呵出来的白气氤氲了大片面容,将眼角那颗醒目的泪痣彻底淹在皮肉之间。
他下意识地想要搓手,抬手之际忽然一怔,赶忙将伏在他背上的衡弃春放了下来。
“师尊?”
仍没有回应。
他拢着衡弃春的后背将人轻轻放到陵门上看着,抬脚踢开身边那堆碍事的白骨,随即蹲到衡弃春面前去触碰他手腕处的经脉。
指下疲软无力,灵力滞涩,竟真有一副病入膏肓之态。
楼厌狐疑地歪了一下脑袋。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竟觉得衡弃春脸上毫无血色,脸色比漫山白雪还要苍白几分。
犹豫之际,衡弃春的前胸忽然颤了两下,随即看着陵门难受地偏开头,喉间发出难耐而又隐忍的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