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加勒比。”
那里有他所向往的一切,海、风、树,云,空旷、恣意,还有自由。
“你上次说,想要一个人去…对不对?”她刻意这么说着,要从他身上逃离。
许邵廷轻笑一声,只是看着她动作,破天荒没阻止。
她见他无动于衷,加速动作,直到真的要从他身上下去了,他才懒洋洋地伸一伸手臂,揽住她腰,让她重新回到自己身上。
“以前是想自己一个人去,”他卖关子,“现在改变了。”
“变成什么了?”她闪着一双眼,天真地问。
“现在想带着你一起去,满意了么?”
她心满意足地笑两声,点点头。
许邵廷把她腰扶住,哄着她,“真的想带你一起去,想只有我们两个人生活在那边,想做什么都可以。”
他确实无数次在心里想象过,跟她在岛上,一起养一匹温顺的小马,只有他们两个人,他可以抛却继承人的沉重枷锁,她也可以褪去万众瞩目的明星光环,只做他的女人,偶尔开游艇,晒日光浴。
日子慢得只剩下海浪跟心跳。
幻想总是很美好的,或者说,在刚刚之前,在看见她对于婚姻的反应前,都是很美好的。
只可惜,他心中那些用炽热期待和细致构想吹起的泡泡,就在她迟疑的呼吸间,一个接一个地,无声地破灭了。
只留下空气中微不足道的、湿漉漉的痕迹。
原来他也是会幻想的,在遇见她之前,他从来不曾想过这样的行为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这样一个务实、脚踏实地的男人,也会幻想,也想跟她有未来。
有好多好多未来。
他这么想着,渐渐出了神,手不自觉地抚上她的脸,眉宇微蹙着,眼神中似乎有一点快要溢出的悲怆。
闻葭反手覆盖着他的大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才把思绪拉回来。
他掩盖住情绪,朝她笑了笑,“那你愿意跟我一起去么?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小岛。”
“我愿意,”闻葭主动亲他,“说完小岛,该说赛车了,你什么时候开始玩赛车的?”
“二十岁左右。”
“还在英国读大学,对么?”
“嗯。”
人一旦开阔了眼界,寻求刺激的方式总是光怪陆离,他在英国读大学的那几年,见过形形色色的人,飞.叶.子.的、沉迷于男女淫.靡之事的、在赌.场上一掷千金再也回不了头的,各式各样,也有想拉他入局的,他都独善其身,从不沾染。
只有开赛车,让他欲罢不能,他很痴迷于那种将速度攥在手心、游走在失控边缘的感觉。
“有受过伤么?”
“受伤是难免的,”他轻抚她发丝,“这个圈子好像有一句话是,生命跟油门,只能选择一种。”
她胸腔震动了一下,似乎在替他疼,“说给我听。”
“很惨烈。”
“我想听。”
“车子失控了,撞到护栏边,起火了。”他简洁地、轻描淡写地一笔带过。
但事实,比他几个词描述的要更惨重,一万倍。
他那次,算是幸运,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在医院待了半个月才完全康复。
光是想象他出车祸,她就觉得鼻尖发酸,眼底已经铺了一层湿润,“受伤了,留疤了么?”
“手臂,后背都有。”
“我怎么从来没看到过?”
“很多年了,已经淡了很多,几乎不太看得出,”他脸上终于露出了一点意味深长的表情,“你没看到过,但是你抓过。”
“我怎么会去抓你伤疤…”闻葭怔怔地反驳,直到看见他玩味的表情,才咬着唇瓣,嗔怪地打他一下,“流氓!”
打完又意识到自己打的是他手臂,更加心疼,“那痛不痛?”
“被你抓的,不痛,出车祸的时候,”他不带一点感情地说,“痛。”
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呢,像是骨头被碾碎,每一寸皮肤都在火焰里灼烧,痛到后来,反而没感觉了,像是灵魂飘出去,冷眼看着那具躯体。
“但是我很喜欢。”
他很平静地说,仿佛只是在叙述喜欢一辆车、喜欢一块表那么平静。
“喜欢什么?”她不可思议地微张着嘴,“喜欢痛?还是喜欢什么?”
“嗯,喜欢痛。”
她蹙了蹙眉,眼眶中的莹润,更满一层。
“之前忘了跟你说,除了自由,刺激,痛也是少数几种能让我确切感到活着的东西。”
痛楚对他来说,是少数无法被规划、无法被伪装、完全属于他自身的感受。那种撕裂般的清醒感,让他从麻木的日常中挣脱出来,确认自己还是个有血有肉的人。
“其实,当初撞车的那个瞬间,我甚至想过,如果真的再也醒不过来了,也很好,会很解脱。”
那种彻底摆脱所有桎梏、归于绝对寂静的可能性,在那一刻,对他产生了近乎诱惑的吸引力。
他衬衫的左胸口处,被一滴滚烫的泪水洇湿,闻葭流着泪去堵住他的唇,不让他再吐出更多残忍字句。
好奇怪,为什么明明这些都是过往,明明他现在就是这么完好地在他面前,她心里还是有一种更弥久、更缓慢的崩解?
她仿佛被一种“差一点就永远失去他”的巨浪淹没,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心有余悸。
“不准你这么说,”她胡乱地摇着头,眼泪已经挂到下巴,“我不准你这么说…”
她迫切地贴近他胸膛,听他心跳声,只剩下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我不准你这么说,我不准你这么说…”
语气是责备的,但又因为哭着,所以没什么气势,像一只没学会哈气的猫。
她的泪水总是这么厉害,他看着,心像被重锤狠狠地砸了一下。
“别哭了,我现在不是好好地在这么?”他吻着她眼睛,湿漉的纤长眼睫在他温热唇下轻轻颤动。
她突然觉得眼前这个男人陌生得可怕。
是怎么做到这么客观地说出自己迷恋疼痛?
又怎么做到冷静地直视自己的生命被剥夺?
她背脊一阵凉意,一时间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
幸好他品行端正,道德底线牢固。
幸好…
“你不准再说这种话了。”她赌气,故意不去看他。
“嗯,那是遇见你之前的想法。”许邵廷耐心地安抚她,“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在这,怎么还哭得这么伤心?”
“因为我在想象你失去生命。”
“那以后再演哭戏,就想象我失去生命好了,不要再想象我们分开。”他脱口而出。
整个房车死寂了几秒。
“你在…你在说什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闻葭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刚止住的泪又决堤,“这两件事,哪个都让我没办法接受,没有哪一种能代替哪一种。为什么不允许我想象我们分开,却允许我想象你失去生命?为什么?”
她问得近乎迫切。
许邵廷没有思考,只是下意识得那样说,顿了顿,才反应过来,笑得很浅,
“对不起,是我以己度人,可能是因为在我的潜意识里,比失去自己生命更让我不能接受的,是跟你分开。”
闻葭感觉自己的灵魂被重重地一击,颤抖着吸了一口气,
“你是疯了吗?许邵廷。难道你觉得对于我来说,你的生命就不重要吗?你凭什么觉得我忍心想象你失去生命?”
决堤的洪水开始泛滥,眼泪比刚才更汹猛。
“我只是说了心中的实话,失去生命我不怕,我更怕我们分开。”
她听着,抽噎着,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光是想象,就让她发疯、她把脸埋进他颈间,一个劲摇头,
“你不准再说话了,我不要你失去生命,你不怕自己失去,我怕的…你有没有想过你失去生命我要怎么办?就忍心让我想象?”
她慌张地捧起他脸颊,动作很无措,深深地看他,确认他的存在。
看一会儿,又埋进他颈窝,又抬起头来看一会儿。
许邵廷张了张嘴,刚想说话,被她带着哭腔打断。
“别再说了…我不爱听…我一个字都不要听…”
她边哭边摇头,连呼吸都不畅。
见她快要喘不过来气,他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我的错,我不说了。”
闻葭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也许眼泪都流干了,才停止。
最终,只剩下肩膀偶尔的抽动。
但是嘴里还是在喋喋不休地,“不准再说了,那种话不吉利。”
房车窗的窗帘只是细微地晃动了一下,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他嘴角笑着,“好,我不说了,别哭了,有人看着。”
两个‘有人’还没反应过来,房车门被猝不及防地打开。
闻葭拥着寒风走下来。
于凯晴跟许易棠身体均是猛地一跳,着实被吓得不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