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有赞同的就有泼冷水的,“那可说不准,外头岂是那么好闯的,没见丛老七都从县里回来了,安心守着家里的田亩过日子。
  说到底咱们祖祖辈辈跟泥巴打交道,天生就该吃这碗饭,周家二小子本事大过天又如何,还不是年纪轻轻……”
  旁人忙打断道:“嗨,说这些做什么,人都已经走了,何必乱嚼先人的舌根子,白造口业。咱们私底下说着玩罢了,怎么还当真了呢?”
  乡里人见世面少,整日盯着眼前的方寸之地,头顶上掉下来一片落叶都要惊诧半天,抬了头张望到底是哪颗树上落下来的。出了件新鲜事也能来回说,说得多了也就散了,自家晚上吃什么饭菜更要紧。
  垄上的人消停了,镇上的李家小宅又起风云。
  临睡前李苏木抱了儿子背汤头歌,小家伙字还认不全呢,背起这些个倒是朗朗上口。李苏木小时就是这般过来的,故而也如爷爷那样教导自己儿子。
  所谓家学渊源,名门世家,不也是一代一代这样传下来,子孙后代传承不断,自然也就成了气候,家族有了名气。
  他们李家起于困顿乡野,势单力薄,那又有什么关系,只要有人开了好头,后世子孙自不负前人之志。
  到了小儿入睡的辰光,卫氏给儿子擦干净手脚,脱下棉袄塞进被窝,坐在床边上轻轻拍打。不一时传来儿子轻微的鼻息声,一呼一吸,在清冷静谧的房内格外醒目。
  看着在明亮的烛火下翻看医书的夫君,闪烁的光线勾勒出高大、沉稳的身影,卫氏心里异常满足。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微蹙眉头,犹豫半晌,还是轻声问:“我听说周邻这孩子去了县城,你身边少了个人伺候,可还习惯?”
  李苏木翻过一张书页,漫不经心道:“哪有什么习不习惯,我又不是三岁小儿,事事都要旁人替我操心拿主意?有邻哥儿在身边跑腿帮衬,自是省了我不少麻烦。
  如今他有重要的事要忙,我也不能抓着不放手,误人前程。好在我在医馆也算得上是老人了,虽说不如之前便利,都是做熟了的,也还好。”
  “夫君是要做大事的人,这些个琐碎杂事如何能要你亲力亲为,没得白费时间。”
  停顿了一下,卫氏深吸一口气,继续说:“我大哥的大儿子跟周邻一般大小,平日里是个再机灵不过的小子,头脑聪慧懂眼色,街头巷尾也都是跑惯了的。
  我娘说他在家里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跟在你身后跑个腿打个杂什么的,你身边有人跟着,我们也能放心。”
  李苏木抚着书页的手指一顿,他转过身来看着媳妇,背着光看不清脸上神色,只听到一声轻笑。
  “岳母一片好心,本不该推迟,这回却只好拂了她老人家的意。邻哥儿一走,我还没开口呢,沈家大爷亲自吩咐医馆里的一个小药童跟在我身后打下手。
  如今医馆里本就人多事少,我也不好再多添人手,没得叫人拿住话头,说我本事不大派头倒是摆得足足的。你跟岳母解释一番,大侄子既是聪明机灵,不若早早寻了旁的出路,万不可在我这里耽误了。”
  “哦,这样啊……”卫氏呐呐不能言,“那我跟娘说一声,既然你身边不缺人,侄子还是趁早去找别的差事。”
  “好好跟岳母解释清楚,以免生了嫌隙。”
  “嗯,我知道……”
  小夫妻两个偶偶私语,夜色渐深,吹了烛火好安眠。
  第178章
  “这是我旧年晒的萝卜干,专门挑的菜园子里皮薄个头大的,拌着酱吃最好不过,姑爷不是爱吃酱菜吗,我特意给他准备的。”
  卫老娘拿出背篓里的布袋,摊开在桌子上显摆,得意洋洋道:“那个李家的小姑奶奶,说是做的一手好酱菜,依我看呐,也不过如此。
  哪家妇人不会做酱菜,就显出她来了?拿些小恩小惠笼络人心,偏生姑爷心地好人实诚,拿她当个大好人。不就是做干菜么,我又不是不会做,往后我给姑爷送。”
  “那敢情好。”卫氏笑着道。
  “街市上买的菜蔬吃着总是不对味,没有甜口,水分也不多,还是自家园子里的鲜嫩。
  不过小姑做酱的手艺着实好,吃习惯了她的酱,旁人做的吃起来稍嫌寡淡,娘可以买来试试,味道确实醇厚。”
  卫老娘不屑地撇嘴:“我又不是银子多得没地儿花,白白给人送上门去,你们就是吃习惯了她做的酱,舌头养刁了。早知道当初我给你们送酱好了,免得便宜了外人,这一年年的,得吃掉多少银子。”
  卫氏听了不置可否,也不反驳老娘的抱怨,随她啰嗦。
  “对了,我要你跟姑爷提安排你大侄子进医馆的事,你说了没有?不是我说,当初姑爷身边差人跟着伺候,你就应该想到自家人头上,怎么还找了个外人,还是个无父无母的野种?
  好在那小子还算识趣,知道自家身份低微惹人嫌,乖乖给我家腾出位置。你跟姑爷提一声,随口一句话的事,怎地磨蹭这么久?”
  “我已经跟苏木哥说过了。”卫氏慌忙辩解,停顿了一下,还是继续道。
  “咱们提的太迟,医馆已经给他安排了别的小药童,我看大侄子还是找找别的门路。”
  “你傻啊你,连这些推脱之词都听不出来。”卫老娘一脸恨铁不成钢,松弛的三角眼里浑浊得看不清眼珠子,满是算计。
  “我听说医馆里的那个张老头如今已经不去坐堂了,本就是个老不死的腌臜货色,占着茅坑不拉屎。纵是他坐在医馆看诊,来找他看病的也是寥寥无几,都是奔着我女婿来的,我女婿医术高了他不知多少。
  想来他也看出点苗头,打一开年便借口年老体衰退了下去,眼下我女婿才是医馆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沈家大爷跟前的红人。一个小小的随从,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谁还敢驳了他不成?
  你呀你,怎地长了颗朽木脑袋,连个枕头风都不会吹。你大侄子好了,娘家才能好,娘家好了,你的腰杆子才能硬,站得更稳妥。
  你可想清楚了,姑爷可是咱们镇上唯一的坐堂大夫,十里八乡谁不看在眼里。连这样一个小忙都不愿意帮,他可有把你、把你娘家放在眼里?”
  卫氏心里蓦然一痛,老娘说的话糙理不糙。
  这些年她只得了一个官哥儿,且婆母本就对她心怀不满,若是夫君再跟她离了心,这个家里哪还有她的立足之地?
  卫老娘斜眼看大女儿死死攥着手里的帕子,眉头紧锁,一脸心事重重,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得意。
  她轻咳一声,故意没有顺着说下去,转而提起旁的话头:“对了,你小妹的事你得上点心加把劲,上回我说那几户人家不合适,你跟我使性子摆脸色,要我去问小妹的意思。
  你妹子听我说了一遭也是不满意,勉强挑了杨家的老四要我去访访。结果你猜怎么着,那个杨老四竟然是小老婆养的,你说说你,你是怎么办事的?
  你妹妹金尊玉贵,长得花朵儿一样的妙人儿,如何能配这些上不得台盘的杂碎?这不是存心玷污人吗,况且将来真到了分家抢家产的时候,指定是给大老婆扫地出门的份,落魄的凤凰连野鸡都不如。”
  卫氏无意识扯动了一下嘴角,从心底深处涌现的无力感蔓延至全身,软得手脚似乎都没了力气。
  “我也知道这些人配不上小妹,可我生来就是个愚钝不堪重用的,能打听到这些已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再多的我也够不上。爹娘若是有别的法子给小妹谋一桩好亲事,定比我这瞎子探路来得强。”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卫老娘不满地皱眉,毫不客气呵斥道。
  “爹娘辛辛苦苦养你一场,不求你回报什么,老幺可是你嫡亲的妹妹,你连自个亲妹妹都不帮忙,你还想帮谁?你如今日子过得舒心顺意,吃穿不愁,女婿又是个斯文体贴人的性子。
  你是掉进了福窝窝,可我们一大家子还在苦水里泡着呢。你们姐妹两个嫁得好了,一人出一份力拉拔娘家兄弟,咱们家兴盛起来不是眨眼间的事?没了卫家撑腰,你以为你在李家能长久?”
  卫氏猛地一窒,初春的寒意料峭萦绕在眉梢眼角,湿润冰冷的空气灌入肺腑,可她却如置身滚烫熊熊烈焰,炙热得喘不过气。
  “好了,就这么说定了,小妹下半年要及笄了,你可得抓紧点多打听打听,多去镇上大户人家走动。不要在那些下三滥的人家浪费时间,小妹这回在家发了好大一通脾气,说你故意排揎她。
  我费了一番口舌替你辩白说好话,你可不能辜负了我的好意。你小侄子在家说想念姑妈,我把他放在你这里玩一些日子,等我得空了来接他。
  哦,差点忘了,你爹夜里腿抽筋疼得睡不着,你先匀我一贯钱买些补品,给你爹养养身子。哎,人老了上了年纪,牙口也不中用,就指着儿女的一点孝敬才有活头。你放心,等早稻下来了我还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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