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时鸿看清宁鸾的脸庞,怔愣一瞬,家风和教养让他迅速回过神来,赶忙还上一礼,两人在树下站定。
  今日的时鸿特意装扮过,外穿暗红蝙蝠纹长锦袍,通身质感流畅,其间一条金镶白玉腰带,一眼便知价值不菲。
  倒是比平日不修边幅的模样,多了几分世家公子的矜贵来。
  “时将军是今日寿星,怎会独自一人在此徘徊?”眼见气氛凝固,宁鸾笑着打破宁静。她缓步走上前去,伸手抚摸蓝花楹粗糙的树干,又微偏头看向时鸿的脸。
  “不怕王妃笑话,前厅宾客众多,我应付吃力,在这儿来偷个清闲,也想……等待一人。不想遇见了王妃。”时鸿后退一步,喉结上下滚动:
  “上次之事是在下眼拙,竟将王妃错认他人,多……多有冒犯,还请王妃多多包涵。”
  时鸿憋得耳根通红,他一边说着,他猛然抱拳。
  “等待一人?”宁鸾不想听他一直道歉,玩笑道,“时将军这是有了心上人?”
  “不不不不是!”那时鸿更是羞红了脸,重重俯身,恨不得将身体跟这树根一道埋进土中,“他是男子……是那望春楼的贵客,我不知他是否会来。”
  时鸿满脸沮丧,今日已到的宾客名单他细细读过,并无像是林公子之人。
  宁鸾正欲开口,没想到异变横生。
  时鸿意外遇见宁鸾,仍觉她的身姿似乎与心中的神秘身影合二为一,心中本就紧张心虚。
  今日,他又难得穿了一身长袍锦带的礼制正装,起身时一个没注意,前摆被自身踩个正着,顿时失了平衡,整个人向前扑去!
  “小……小姐!”青露站得稍远,眼见此情此景,捂嘴惊呼。
  宁鸾亦是被他一惊,侧身避开的同时,指尖扣紧了袖中银针。
  只见那时鸿缓住身形,双手死死抵住深褐色的树干表层,双腿蹬地,面目狰狞,总算勉强稳住。
  “时小将军血气方刚,这未免有些太冒犯了。”宁鸾站在一旁冷言道。
  “抱、抱歉!”时鸿松了口气,手上却突然一滑失了力道,欲哭无泪的大脸,结结实实撞上粗糙的树皮,惊起树上一片鸦雀。
  “痛……”
  “阿鸾?”
  程慎之掺着冰碴的声音,恰在此时从后花园入口处传来。
  第16章 生辰赴宴 如此烈酒,却压不住她心底翻……
  “镇镇镇……镇南王爷!”
  时鸿慌忙后退转身,额角浸出细密的汗珠。他偷抬眼瞥见程慎之不悦的面色,瞬间只觉如坠冰窖。
  完了完了完了!
  怎么每次不小心冒犯到王妃,都恰巧被镇南王抓个正着啊?!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程慎之话音未落,已大步流星走到几人身边。广袖翻飞间,他隔着袖子扣住宁鸾纤细的手腕,微一用力将她拉到身前。
  “不过是与今日的寿星赏花罢了。”宁鸾感受到腕间传来的力度,从容抬眸迎上程慎之的目光。
  看见他眼底的暗涌,宁鸾了然。
  泥人尚有三分火气,更何况战场归来杀伐决断的程慎之。
  “是是是,正是如此。”时鸿见宁鸾解围,顿时如蒙大赦。他擦了一把额上滴落的汗珠,忙拱手解释道:
  “末将与王妃巧遇,被这蓝花楹迷了眼,一时不慎冒犯王妃,此外绝无他意……”
  程慎之冷哼一声,锋利目光如刀一般划向时鸿,又看向那生机盎然的蓝花楹。
  “小将军自重。”他冷漠说完,攥着宁鸾手腕转身离去。
  待出了后花园,转过回廊,宁鸾轻轻一动,便挣开钳制。
  “何苦吓他呢,其实你早将前因后果看清了吧。”她揉着微微泛红的手腕,忽然轻笑出声。
  从怀里取出绢帕,宁鸾慢条斯理地擦着手,缓缓道:“这下,他怕是整场宴席都坐立不安了。”
  “你喜欢那种不着调的蠢笨小子?”程慎之猛然转身,腰间玉佩撞上腰带发出清脆声响。
  他漆黑的眸子直看向宁鸾眼底,里面像是燃着炙热的火焰,要将人活活烧穿。
  宁鸾擦着指尖,闻言笑意微敛。“我看向谁,我喜欢谁……似乎都与王爷无关。”
  “若是王爷已经迫不及待想休掉我,迎娶白姑娘进门,也不妨再等些时日。”
  “毕竟她身为异族,身份敏感。”宁鸾将手帕递给身后跟着的青露,“若是当下大张旗鼓操办,恐怕会……”
  “我不会娶她。”程慎之出言打断,字字掷地有声。
  他仰头深吸一口气,又看着宁鸾平缓开口,“阿鸾,你不必在意她,她的事,我另有安排。”
  宁鸾挑眉看向程慎之,倒是多了几分意外。
  她并非不知坊间流言,那些话沸沸扬扬,传得像模像样,连望春楼都收集到程慎之对白挽有意的情报,她也下意识作此推断。
  毕竟除了他们还没闹僵之时,她还从未见过程慎之对谁如此上心。更别说除去异族身份,白挽似乎处处都符合程慎之的期许。
  远处传来开宴席的锣鼓声,宾客们陆陆续续进入正厅。
  “走吧。”程慎之嘴唇绷成直线,犹豫着向宁鸾伸出掌心,“该入席了。”
  宁鸾垂眸看向那只骨节分明的手,心中了然。
  外界传言纷纷,场面上的功夫却不得不做。此刻亡羊补牢,正是营造恩爱形象的好时机。
  她抬手,轻轻搭进程慎之的掌心。那掌心像是燃着碳火般炽热,惊得她指尖下意识一颤。
  程慎之却已不由分说地收拢掌心,将她微凉的指尖牢牢裹住。
  他从未如此感激将军府的广阔,连这曲折的回廊也仿佛没了尽头,让他可以名正言顺地牵着她,一路走下去。
  可惜,将军府占地再广,也终是一座府邸。程慎之走得再慢,也终究到了席前。
  两人按照排序入座,紧握的手也随之松开。
  程慎之眼眸微垂,看向空空如也的手心。那掌中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袖口似乎也萦绕着一缕清冷的竹香。
  不过被浓烈的酒菜香气一熏,不过多时也便散尽了。
  ……
  宁鸾端坐席间,指尖轻抚杯沿,不动声色打量着满座宾客。
  转眼已是三年。
  自从程慎之披甲出征,她便以此为由,谢绝了所有的宴请往来。如今再见这推杯换盏,竟是有恍如隔世之感。
  当年簪花玩闹的贵女们,如今或嫁做人妇,或在她几番起落后,早就形同陌路了。
  她也早不似当年。
  从天真明媚,到满心筹谋,仿佛就在一瞬之间。
  烈酒入喉,灼烧伴着辛辣钻入喉咙,一路燃起烈火蔓延至五脏六腑。如此烈酒,却压不住她心底翻滚的恨意。
  幸亏今日的宴席,丞相府并未派人前来。否则,她怕旧景重现,她会忍不住做出冲动之事。
  这燃烧的恨意烤干她的泪水,锻造出锋利的宝剑,伺机刺向她最恨的人。
  程慎之见她脸色不佳,也执壶自斟,满饮一杯,“大将军时厉东喜好美酒,尤其是边境烈酒。”他把玩手中空杯,似是自言自语。
  “凡是家中设宴,必掺高粱精酿,浓烈无比,整个京州只此一家。”
  随即,他吩咐了小厮,抬手为宁鸾推去杯蜜糖水。
  “酿酒过程中似乎还掺了小麦和糯米,你平日喝酒甚少,若不习惯,也可加些蜜糖解酒。”
  宁鸾正是沉浸在往事之中,满心苦涩。
  她接过那蜜糖水,顺势啜饮一口,温和细腻的桂花蜜水冲淡了喉中的炽热,缓和了她翻滚不止的思绪。
  打起精神来,宁鸾终于露出一个笑意。“多谢你。”
  这些年她暗中经营望春楼,培植势力,勉强算是在京州有了立足之地。
  待他日时机成熟,这桩御赐婚事也可好聚好散,与丞相府做个了断,便可彻底斩断这些年的恩怨纠葛……
  宁鸾微一挑眉,扭头看向盯着她的程慎之。
  程慎之慌乱一瞬,撇开视线。
  他不知宁鸾为何突然情绪不佳,但见她眼中冰雪消融,竟也跟着长出口气。
  宴席开场,大将军时厉东带着时鸿步入正厅。
  厅中宾客皆是锦缎戎装,按品分列两侧就坐。席间更是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武将文臣谈笑自若。
  众人往来间,忽闻丝竹之声铿锵,循声望去,只见帷幕中八名乐师手持各色乐器,激扬奏起《将军令》。
  随着鼓点节奏,十余名精壮男儿鱼贯而入,他们身穿玄色短打劲装,下着铁靴踏地,随歌而舞,势若惊雷。
  程慎之与宁鸾坐在席间,侍从侍女随侍身后。
  宁鸾见多了柔美舞姿,还并未见过这般阳刚壮阔的舞蹈,一时间看得入神。
  一旁的程慎之心不在焉,他见宁鸾兴致勃勃,甚至放杯停箸,手撑脸颊,细细打量着领舞之人,只恨恨咬碎一口钢牙。匆忙应付完敬酒之人,他状若无意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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