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阿鸾。”
  “嗯?”宁鸾并未看他,用鼻音发出疑问。
  “没什么。”程慎之脑中飞转,迅速思索。“你想不想知道,时大将军方才请我去书房,所为何事?”
  这下宁鸾起了兴致,对于未知的情报,她一向很感兴趣。
  虽然就算程慎之今日不讲,明日一早,将军府书房内的谈话内容,也会齐整放在望春楼案几上。
  若是事关重大,更会有密报当晚传至镇南王府。
  但程慎之的主动告知,终究是不一样的。
  “大将军与你说了什么?”宁鸾扭头与程慎之对视。
  她刚抿过几口烈酒,热气熏得脸颊微红,一双小鹿般的圆眼清澈透亮,里面像是藏了满捧星光。
  程慎之面色沉稳,拿杯的手却微动,眼前的宁鸾,让他想起那些年的懵懂情怀。
  那是年少的一见倾心,是黑暗中的惊鸿一瞥,是风雪日夜里,尚书房苦读的期许等待,是阴差阳错得知秘密……换来的辜负真心。
  如今的宁鸾,早已不是当初的童真稚子。
  这次回京后,宁鸾内外更加端庄沉静,三言两句便可将偌大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条。
  但掩藏在贤良淑德之下的,是程慎之都看不透的运筹帷幄。
  那些岁月的天真烂漫,终究是被痛苦磨平了棱角。
  他无法抚慰过去她的伤痛,只能看着他最珍爱的金色蝴蝶,随风渐行渐远,青云直上。
  “大将军说……”程慎之微微侧身,声音压得极低,温热的吐息拂过宁鸾耳畔。
  “说圣上如今极其宠爱曜妃,就是那日宫宴中,异族奉上的那名金发女子,沙蔓·阿尔达。”
  他一边说着,一边以指腹沾酒,在桌案上写下一个“曜”字。
  “圣上已连续三日未曾上朝,对外称病休息调养。可实际上,六宫粉黛无颜色,日日醉卧温柔乡。”
  见宁鸾脸上难得露出微妙的表情,程慎之继续说,“昨日,大将军忧心圣体康建,持金牌特令进宫探望。”他抬眼搜过四周,声音又低沉几分:
  “不想,见到圣上半醉卧于御花园凉亭中,旁边曜妃一身异族打扮,正为圣上指尖涂抹蔻丹。”
  “蔻丹?!”
  宁鸾自知声音过大,忙掏出手帕捂唇。她学着程慎之打量过四周,压低声音问:“你说的是……女子染甲所用的蔻丹?”
  “正是。”
  程慎之正色道:“据说,圣上对此引以为荣,请大将军上前几步,品鉴指甲色泽。时大将军一介武夫,自是不懂这些,胡乱答了几句便被圣上请出宫了。”
  坐在座位上,宁鸾扭头看向青露甲上新染的玫瑰色蔻丹,心情无比复杂。
  青露见小姐看她,侧头眨眼微笑:“嗯??”
  宁鸾:……
  回忆起年过五旬的圣上那略显苍老的脸庞,宁鸾自知见识还是浅薄了些。
  “所以说,大将军是找你商议此事?”宁鸾收回思绪,垂眸思考正事,“你和时鸿小将军同为征战异族的将领,彼此应当更能领会对异族的仇视之情。”
  “并非如此。”程慎之提壶,为宁鸾满上蜜糖水,微微摇头道:
  “时厉东将时鸿保护得太好,时鸿并不知此事。近来圣上无心朝政,宫中无朝可上,臣子非诏不得进宫。大将军一则想让我以亲王身份进宫探视,探查那曜妃的底细。二则……”
  “镇……镇南王爷!时鸿敬您一杯!”
  时鸿在他爹时厉东的眼刀下,像个鸡崽子似的被赶过来,弯腰埋头对程慎之敬酒,举杯的手疯狂发抖。
  天知道他有多害怕!
  镇南王回京还没两月,已经得罪他和他的王妃好几次了!
  若不是他爹耳提面命,一定要他和镇南王攀扯关系,他看着程慎之都想绕道走。
  这个杀神实在是太可怕了!
  第17章 蜜糖砒霜 你可知,这世间最愚蠢的事情……
  并没有让时鸿难堪,程慎之和宁鸾起身,一同回敬他。几轮场面话过后,时鸿抬手,猛擦一把额上汗珠,整个人这才放松了些。
  时鸿看着宁鸾温柔的面容,不知怎的,恍惚间又想起望春楼气质出尘的林公子,只观二人举手投足间,神韵竟有着几分相似。
  思及林公子,时鸿只觉眼前的宁鸾倍感亲切,竟话多攀谈起来。
  “方才多有失礼,还未恭贺王妃大喜。”
  宁鸾倒是有些意外,不知喜从何来,轻微诧异问:“将军何出此言呢?”
  时鸿爽朗一笑:“上旬的朝会上,宁丞相向圣上讨要了恩典,亲自晋封容夫人为一品诰命夫人,可不是大喜!”
  宁鸾嘴角的笑意凝固了一瞬,她以绢扇掩面,轻描淡写道:“正是呢,将军消息灵通,我竟疏忽了这事。”
  “我见那丞相府门庭若市,不知容夫人近来身体可好?”时鸿憨笑。
  宁鸾声音如常,只道:“家母近日受些风寒,患上喉疾还未痊愈,不便见客,都是家父应酬着。”
  “既是如此,本还想前往丞相府一贺,现下看来倒是不便了。不过……”
  时鸿猛一拍头,激动地说:
  “这不是巧了!丞相府定是不缺灵药,可将军府自酿的桂花蜜糖堪称一绝,可用来润喉最好不过,明日我就挑些好的给丞相府送去。”
  宁鸾眸光微动,看向案几上琥珀色的蜜糖水,诧异问:
  “桂花蜜糖?可是席上喝的这种?”
  时鸿伸头一看,连称正是。
  “这蜜糖水正是桂花蜜糖所泡。这桂花蜜采自将军府的桂花林。采来蜂蜜后,再佐以梨膏、桃片等物,按秘制比例瓮制半年,兑水饮用最佳。”
  时鸿兴致勃勃,侃侃而谈。宁鸾不由拿起案上糖水,细细品味,果然感受出其中的不同滋味来。
  若是能将此物引进望春楼,往后特色佳肴中,也就又能多上一样了。只是不知,将军府肯不肯与望春楼做成这笔买卖。
  “我正爱喝甜的,慎之说这蜜糖水不错,不想竟是将军府特制。”宁鸾端起恰到好处的端庄笑意。
  “若王妃不嫌弃,稍后我送几罐去镇南王府便是,也好以此物向王妃聊表歉意。”时鸿朗声一笑,甚是豪爽。
  “那便多谢将军美意了。”
  程慎之静坐一旁,默然看着二人交谈。方才宁鸾对这小子语焉不详的态度,已让他心下不爽。此刻见二人相谈甚欢,胸中更觉烦闷。
  偏偏此刻,他什么也不能说。
  程慎之执起酒盏,闷头连饮数杯。案几上,酒壶不知何时已然见底。
  “再拿壶酒来。”程慎之唤来小厮,又送来一壶烈酒。
  宁鸾见程慎之赌气似的,一杯连着一杯,一时摸不着头脑。她拉了拉程慎之的袖口,轻声问:“怎么了?”
  程慎之低眸看向杯中晃动的酒液,只淡淡道:“无事。”
  宁鸾也不想多问,只当是他喜爱这烈酒,想起边塞征战的时光。
  总不能是因为多与时鸿说了几句话吧?
  宁鸾抿了口蜜糖水,香气扑鼻,甜香细腻,确实不错。
  ……
  酒过三巡,二人乘马车回府时已是深夜。
  宁鸾回房沐浴更衣,程慎之径直去了书房,只说公务尚未处理完。管家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忙不迭去取早已备下的醒酒汤。
  宁鸾虽喝酒不多,见后厨备下的是青梅橙子熬煮的甜汤,便也要了一碗。
  程慎之独坐在书房,面前是父亲安南王传来的回信。
  信中之言不过寥寥几句,除知程慎之打算以外,还在信尾特意提到,他的二哥又喜添麟儿,其长子世孙已八岁有余,如今慎之已是弱冠之年,却膝下无福。
  安南王言语平缓,旁敲侧击询问他,是否纳妾以备生育。
  抚摸着信纸,程慎之陷入沉思当中。
  安南王世子有三,长子披甲出征,奔赴前线,已战死沙场数载。次子爱好风雅,醉心琴棋书画,对打仗领兵一事一窍不通,早早娶妻纳妾,做了个富贵闲人。
  唯有他程慎之,自幼习武射箭,苦读诗书,三年前便统帅三军,连拿异族七城,生生被皇帝封了镇南王,将他择出了安南王府。
  上次一封家书,程慎之字字恳切,表达虽受皇恩浩荡,却血浓于水,一心向着安南王府。而今日这封回信,安南王爷字里行间,也都是对程慎之的殷切期盼,暗藏血脉相连,父子情分依旧。
  那么……
  “哐哐哐。”书房的门被轻轻叩响,在安静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进来吧。”
  ……
  “青露,明日将军府若送桂花蜜糖来,你找时间带一罐去那边。青霜或许也会喜欢。”
  宁鸾洗浴完,穿了身样式简单的宫制长裙,乌云般湿润的青丝被柔软的丝缎裹着。
  “是,小姐。我记下了。”青露忙不迭点头。
  宁鸾坐在妆台前,青露接了绸缎为她擦拭头发。透过镜子,宁鸾见青露心不在焉,时不时看向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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