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皇帝冷哼一声,指节在龙椅上叩出沉闷的声响,“如此这般,倒也无趣。”
文武百官皆屏息垂首,冷汗浸湿朝服。谁都明白镇南王今夜已触怒天颜,若不付出代价,定难平息圣怒。
程慎之思绪飞转,忽而侧首望向身后呆若木鸡的时鸿。他狠心咬破舌尖,在心底暗道一声“得罪”,随即扬声道:
“陛下棋艺高超,臣等望尘莫及。今日陛下和娘娘心情烦闷,想来是宫中娱乐太过文雅,难振兴致所致。”
“臣愿与时鸿将军真剑相搏,请诸位同僚击鼓助威,也好让陛下领略真正的沙场风采。”
“况且……”他将头埋得更低,“臣与时将军素有旧怨未解,还请陛下成全!”
殿内群臣闻言,紧绷的身躯皆是一松。若是圣上准了这比武之情,之前那以人为棋的荒唐剧,便可就此收场。
“哦?”皇帝挑眉,“爱卿与时鸿将军当年并肩御敌,竟还有这般恩怨?”
“陛下,”那曜妃柔弱无骨地靠上御座,染了蔻丹的鲜红指尖抚过皇帝龙袍,“镇南王既主动请战,您何不成全?”
“那呆板棋局,怎比得上真剑对决精彩?”她眼波流转,朱唇轻启:“臣妾……也期待得紧呢。”
温香软玉入耳,皇帝心底的戾气渐消几分。他抬眼扫向武将之列,时鸿呆立原地,瞠目结舌,惊恐地指向自己,满脸的不可置信。
他早知道得罪了程慎之这杀神没有好果子吃,却也没想到会给他这么一个在殿前出头的“惊喜”啊?
程慎之始终垂首,叫人看不清眼底神色。
皇帝略加思索,忽觉这提议甚妙。群臣进谏之下,那棋局本就难以为继,不如顺势而下,既全了颜面,又能好生敲打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镇南王。
“既然爱妃想看,便依镇南王所言。”皇帝慵懒抬手,“时鸿将军,你可有异议?”
时鸿喉结剧烈滚动,一滴冷汗顺着脸颊滴落,猛砸在金砖上摔成四散的水花。他硬着头皮抱拳,嗓音沙哑:
“臣,遵旨。”
曜妃红唇微扬,眼尾掠过一丝满意之色。不管这镇南王是真看破她的心思还是误打误撞,这个提议都深得她心。
裹金盘龙柱间,两道身影持剑而立。玄铁剑刃在烛台火光下,投射出瘆人的冷光。
文武百官退至四周,在大殿中央围出方圆空地。皇帝搂着曜妃纤腰,居高临下立于御座前。
程慎之手腕轻转,挽了个剑花,朝服广袖在剑风中猎猎作响。他执剑平举朝着时鸿示意,“请。”
兵刃相击之声骤起,长剑碰撞迸出刺目寒光,程慎之转身挥剑,剑锋直指时鸿膝盖。时鸿骤然闪避,却发现剑尖触及外袍时,力道已然卸去七成。
时鸿瞳孔微缩,当即会意,暴喝一声佯作力拔山河之势,剑刃却只是堪堪擦过程慎之的袖口。
不过数息时间,二人已在殿中过了三十余招。
剑刃相击迸发的白光此起彼伏,晃得人眼花。两道身影交错间快若惊鸿,朝服被划开数道裂口,却始终未见血光。
文武百官屏息凝神,几个武将不自觉地攥紧拳头。时厉东在一旁暗暗颔首,若是不论场合,这确是场难得的剑术较量。
程慎之剑锋斜挑,余光扫过御座。皇帝面沉如水,见时鸿落了下风时,眉宇间竟透出几分不耐。
电光石火间,玄铁剑擦着时鸿耳际掠过,程慎之压低嗓音快语道:
“抬腕,上挑!”
时鸿意识紧绷,尚未回神,手腕已本能地随声而起。
剑尖刺入血肉的滞涩感,顺着剑柄一路传来,他恍然警觉不对,却见那猩红血色已在深红朝服上晕开。
“好!极好!”皇帝抚掌大笑,金銮殿中顿时回荡突兀的喝彩。
“镇南王!”几位文官失声惊呼,欲要上前,却被身旁同僚死死拉住衣袖。
“你……”时鸿僵立原地,鲜血顺着剑身滴落。紧盯着程慎之胸前的伤口,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说话。
他是自幼习武之人,怎会不知手中力道。方才分明是程慎之主动迎上半寸,让本该擦过的剑尖直入胸口。
胜负已分。
程慎之闷哼一声,喉间涌上腥甜。长剑脱手坠地,在金砖上撞出清脆声响。
“咳咳咳……”猛咳几声,程慎之单膝跪下去,捂住伤处猛烈喘息。一旁的时鸿如梦初醒,一个箭步上前想要搀扶,却在触到程慎之浸湿的衣料时浑身僵住。
“陛下您瞧。”高台之上传来曜妃银铃般的轻笑,“这才叫真精彩呢!”她眼尾泛着兴奋的潮红,连发间步摇都随着笑意剧烈摇曳。
时厉东心中愤懑,闻言猛然扭头看向御座之上。只见皇帝正纵容曜妃把玩他颈间朝珠,颔首赞道:“爱妃说的是。”
“都还愣着干什么!”时厉东暴喝一声冲出殿外,对着侍卫当头怒斥,“还不快去请太医!”
满朝文武这才惊醒,殿内顿时一片哗然。侍卫们迟疑地望向御座,却见曜妃正踮脚与皇帝耳语,二人对殿中混乱恍若未闻。
“混账东西!”时厉东一脚踹在侍卫腿侧,“还不快去!”
那侍卫浑身一颤,抬眼见皇帝并未阻拦,顿时连滚带跑朝着太医院飞奔而去,半步也不敢停歇。
“罢了,”皇帝意兴阑珊地摆了摆手,声音终于带上几分疲倦,“今日就到此为止吧。”
缩在蟠龙金柱边的小太监立即站出身来,尖锐地拖长声调:“皇上起驾——”
众臣顾不上其他,齐刷刷跪伏在地,额头抵上冰冷的金砖,屏息静待圣驾离去。
正当殿内一片死寂,朝臣们刚站起身面面相觑时,却听殿外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让开!都让开!”背着药箱的老太医急冲进殿来,风风火火捏着胡须,枯瘦的手指搭上了程慎之的腕。
“这脉象……?”
老太医垂眸沉思,心底嘀咕着,怎么卖相这么沉稳,不应该啊。他狐疑看了眼染血的朝服,突然扬声喝道:“都愣着作甚!还不来个人抬把手,将他扶进侧殿去!”
时鸿并几个侍卫手忙脚乱,慌乱搀扶起程慎之。
“多谢……胡太医。”程慎之唇色苍白,气息微弱地低声道谢。
“闭嘴!”胡太医一把按住他肩膀,行医的手都在微微颤抖。一把年纪的老太医压低声音,恨恨道:“当年教你渡穴封血,可不是为了让你拿来轻率寻死的!”
程慎之张了张嘴,却只能发出一道气若游丝的喘息。
“省些力气吧,有老夫在,阎王爷暂时还收不走你这条命。”胡太医打开木箱,骂骂咧咧翻找起药膏来。
剧痛如潮水般涌来,程慎之用力闭了闭眼,用力攥紧染血的衣襟,心中沉甸甸的大石总算落地。
远处传来一声雄鸡报晓,漫漫长夜终于迎来蒙蒙天光。
看着胡太医的银针在曙光中划出弧线,程慎之眼前一花,就要陷入无尽的黑夜中。
“阿鸾……白挽她……”
在仅存的意识消散前,他仿佛听见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人轻柔地回应了一声:
“我在。”
第28章 佳期如梦 说来可笑……此刻细细想来,……
宁鸾坐在窗前, 望着缠枝窗棂外渐亮的天色,日光为重重宫苑的飞檐镀上金边。
面前的卧榻上,程慎之紧闭着双眼。他未穿外袍, 结实有力的上身缠着层层纱布, 隐约透出些许暗红。
“这安魂草的剂量……”胡太医撵着花白的胡须, 在一旁的桌案前顿笔沉思。
“三钱。”宁鸾低头端起茶碗, 轻轻拂开面上浮沫。“他筋骨强健, 受得住。”
“你这丫头!”胡太医气鼓鼓瞪眼,笔下却已游龙走凤地落定“三钱”二字, “当年跟着老夫学了这么久的医术,进了宫连声师父都不肯叫。”
宁鸾将茶盏搁在案上, 坦然道:“好些南部特有的方子,还是我告诉您的呢。真要论起来,咱们该互论师徒才是。”
她目光不自觉落在程慎之苍白的唇色上,眼中闪过一瞬掩藏不住的悲伤。
胡太医顺着她视线看去, 冷哼一声, “这小子倒机灵, 危急时刻用老夫教的保命法门护住了心脉, 暂且无性命之忧。”
“若非你这丫头在他上战场前再三托付,老夫当初还真不愿将这独门秘术传于他。”
“还好有您在。”宁鸾眨了眨眼, 娇俏顶嘴道, “毕竟谁人不知胡太医医术卓绝, 妙手回春!我这雕虫小技, 哪敢在您面前班门弄斧呢?”
话音未落, 榻上之人安静之人却突然紧皱眉头,带血的手掌也猛然一缩。
宁鸾顿时起身,转瞬已冲至榻前, 指尖抚过程慎之眉间,动作轻柔得像吹过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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