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谁都能看出他的心不在焉,抚森官员无处发泄这被漠视的怒火,干脆就条款大吵起来,唾沫都飞到了桌上,最后甚至演变为了怒斥这场战争,双方唇枪舌战,帝国使臣则痛喝其道德缺失。
声音最高时,一则消息传来,所有沸腾瞬间平息了,因为皇帝站了起来。
“不好意思各位,我有些私人事务需要处理。”温柔的微笑出现在那张完美的脸上,精心打扮过的皇帝身姿笔挺,眼带微波,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斩钉截铁。
“是伟大的泽米布雅真文业伽的消息吗?”罗德里克问道,他表现出些许关心,宛如还是那个被欺骗的父亲,哪怕伪装已被揭露,看着那相似的容貌,却总也放不下思念。
皇帝保持着微笑,嘴角的弧度却带了些冰冷的意味,他没有理会罗德里克的话,自顾自地走出会议厅,前往花园中。
整个国家都破败了,花朵却在打理下饱满盛开着,皇帝远远地,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的水意比以前更旺了,使得周围的花朵都染上了湿意。姿势也更外放了些,虽然看上去与之前别无差别,但就是更野性了,一种远离人烟,与同类、与动植物相处太久的野性。
她的主体明明还在他们的大陆,是游得太远了吗?皇帝步伐优雅,轻轻地走到她的身边。
会当然是开不下去了,既然皇帝出来,双方使臣便干脆跟上,只是保持了一定距离,以免打扰皇帝的清静。
在场的抚森官员们大多见过业伽,当那身影出现时,他们甚至比皇帝还激动,但没有人敢说话,他们面面相觑,皱鼻子咧嘴,以表示事情的荒唐。就像皇帝一开始说皇后是河流时,没人相信一样。皇帝这次说河流还有一部分在抚森,他们也只以为是皇帝新的借口。那次惨烈的事件后,河流据说已经不愿用人形见皇帝了,她遗落在抚森的那一点水,对比总量又着实算不上什么,现在却真如皇帝所说,出现在了总统府内。
新连为单膝跪地,道:“陛下,我已将殿下带来。”
皇帝垂首,看骑士身旁那人转过脸,她说:“格什文,你来了。”
真诚的,洋溢着单纯欢乐的微笑浮现在皇帝脸上,他向她伸出手:“是的,我来接你。”
“罪人,你还没有向我忏悔。”冰冷的话语清晰地发出。这依然是皇帝熟悉的声音,却总含着些异样。
皇帝沉思了几秒,终还是跪下了。
那个声音继而道:“不够,格什文,这样无法让我满意。”聚集的人形溃散了,大团的水分裂开来,它们不断涌动着,瞬间便将围观的人群包裹了。
“我只记得你们中的一些人,罗德里克,现在指认那些对不起我的吧。”
总统的肢体扭曲了,他费力呼吸,却吸进一大片水,肺部快要炸开,眼珠不由自主地泛白,生命被摧残着,他引以为傲的体力在这庞大之物面前,连颤抖都无法自主发出。
“还有你,格什文,忏悔,用你的生命、你的痛苦向我忏悔。”河流从士兵身上卸下武器,丢到皇帝跟前,“像他们射击我一样,射击你自己,不用打要害,但一枪总是不够的,动手吧,尽快使我满意吧。”
第47章 道歉
皇帝跪在地上的膝盖挪了挪,他凝视团团水流,把枪捡起,却道:“你不是泽米布雅真文业伽,她没有任何一片是像你这样流淌的。”
“你在我和你的生命间选择你自己吗?格什文,我甚至没有让你直接用死亡赎罪。你不承认我的身份?那我是谁?这片大陆上有哪条河流,费力地化出人形来,流到你身边。”内列林冷漠地说,它并不专注,只将一些水分给了皇帝,其他的还在折磨使臣们。
罗德里克已经要不行了,他的身体里里外外地被挤压着,死亡飞速向他逼近,但这智慧的河流,它原始而粗暴,与文明接触不多,与死亡却很是熟悉,它在最后一刻前,将力松开了。待总统歇半分钟,缓过气来后,又马上重复残酷的动作。
这团水也在说话:“卑鄙的、肮脏龌龊的父亲,你以为你将自己的恶意隐藏得很好吗?我可比我流域内的野兽们敏锐得多,你的脸不动,厌恶却已经浓重地飘出来了。你憎恨我,明明是你最开始单方面将我认成你的女儿,现在却将一切不幸都归罪于我。你该受到恒久的惩罚,但记住,在我停下时,将和你一样可恶的人指认出来,不要说谎,我对情绪的波动是非常敏感的,当你指认了无辜的人,我会加倍惩罚你,让你留下终身的疾病,你的骨头会在每个阴雨的日子里狰狞叫痛,你的肢体会扭曲变形,你路过每一条河流时,都可能葬身鱼腹,因为我已认识了它们,因你已彻底惹恼了我。罗德里克,你不需要平静的河流,你需要的是我,我不是你的女儿,却将用目光更牢地盯紧你。你下令轰炸我?你指责我是恶河?那我合该以同样的方式对待你。现在,说真话吧,相信我,你的谎言与迟钝只会让我变本加厉。”
“你的帝国话说得很好,但伟大的泽米布雅真文业伽已在无尽的流动中融入了历史,她是完全沉淀的,并不像你的情绪那么起伏。我去她的几条支流看过,只有南普顿有着和你相似的感觉,可她狂暴中终有一丝静谧在。她跟沿岸的人类相处了太久,化成人时,很守规矩,我以前因此怀疑她河流的身份,我的确是罪人,我将河流的关怀当做间谍的狡诈。她做人时很少变回原形,只在决定离开前才以河流的面目示人,她不会分成数团,你不像她。”皇帝面容灰白,眼中流露出痛苦的神色,他怔怔地看着内列林。
枪被抵在了腹部,他找准不伤及要害的一点,在动手前道:“不过我清楚,你跟她肯定是认识的,你是站在她那一方的。她在附近吗?对不起,我向你忏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摧毁我的全部,只要你能高兴点。”
说着,子弹射出,闷响后,皇帝的身体破开了,鲜血洇湿了那件典雅考究的礼服,力气丧失了,经过各种顶尖教导,知道人体结构,也勤于锻炼的皇帝到底是没受过伤的,他还想说话,被击中的瞬间,却整个人都难以动弹了。
幸好骑士在旁边候着,她用事先准备的医疗器械给皇帝止血缝合,针线与皮肉的接触让皇帝出了很多冷汗,他在痛苦的顶峰睁大了眼,不由自主地挣扎了一下,但立刻静止不动了。
“就因为她是那种性格的河流,才会挨我们欺负,她明明养育了我们所有人,我们所有人却都对她不好。我们向她倾注感情,得不到想要的回复,就去指责她。她一直顺势而为,哪怕化成人形,也少有自己的主张,她在一切的推动下流淌,我们却怀疑她目的不纯。”皇帝喃喃道,泪水从他惨白的脸上划过,仿若其赖身之所是透明的。
血彻底止住了,伤口彻底缝合了,骑士从头至尾没有说一句话,她低着头,等待河流的命令。
皇帝渐渐地又积攒出了力气,他摸索着自己的腹部,思索这次打哪里合适。所有人都在哭,内列林包裹的罪人们失禁了,他们全身的每一个孔洞都在流水,严苛的罗德里克已失去体面,他年纪真的大了,平时还显不出,现在被河流冲过后,宛如七十老翁,头发都在水的漩涡中卷走了大半。
“嘭”地一声后,新的子弹打入了皇帝的体内,皇帝侧过脸,因失血过多而眩晕,骑士按部就班地重复之前的包扎动作,处理得差不多后,才跟内列林说:“陛下快不行了。”
“他还没有赎完罪。”
“这里肯定有医生,也有备用血浆,我手法太粗糙,得让专业的来。”新连为走到众人当中,很多倒霉蛋已经昏过去了,不过不全是内列林的手笔,有些是无法承受河流在眼前化形的现实,吓晕过去的。
新连为好歹在宫里待过,从倒伏在地的人里扒拉出一个熟面孔,正是皇室御医。内列林也已问出抚森的人医疗室在哪里,精良的设备被拉来,医生被抽醒,瘦弱的中年人看到皇帝的伤时,惊恐大叫。
“没事,我自愿的。”虚弱而温柔的笑浮现在皇帝脸上,他安抚道,“本就是我对不起业伽啊,她在那么多地方被射击过,我应该还回来的。”
医生跪倒在地,止不住地痛哭:“可以慢慢还,陛下不是河流,挨这么多枪会死的。”
“她挨那么多抢也会死啊,怎么没有人替她着想呢。”皇帝看着天,怎么就有人觉得河流挨枪完全不算什么呢,她是不会受到实质性的伤害,但肯定知道这是厌恶她,是要置她于死地啊。
医生叹息,明白里面的勾勾绕绕不是自己能插手的,他检查着皇帝的伤口,努力让其状态好些,只是这也意味着新的一枪要开始了。
很疼啊,皇帝深深地吸着气,从来都是他让别人疼,怎么现在他也这么疼呢,他还要继续对自己下手,这就是报应吧,对残忍的暴君的惩罚。可也是苦肉计,她肯定就在周边,否则新连为不会这么听话,虽然喜欢业伽,但骑士小姐生长在干旱的省份,对河流是没有特殊情感的,提到世界上的其他河时,她不屑一顾,只会从水量、航运价值、治理难度等角度分析,这样的骑士小姐,怎么会听其他河流的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