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蛊是他亲手种下的,这本就是他计划的一部分。
她,不过是他选中的,温养蛊虫的容器罢了。
春楠张了张嘴,想反驳,想再说说相爷赶回来时那骇人的脸色,不顾一切扯断软管的决绝。
可看着夫人眼中那潭死水般的绝望,所有的话都哽在了喉咙里,只剩下无声的泪水滚落。
至于齐蓝……
明妩扯了扯嘴角。
想笑,却只牵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自齐蓝进府,他哪次不是向着齐蓝?她说什么,他都不信。连最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也算是心里有她?
也就春楠这个单纯的小丫头,才会这般认为。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春楠抹干眼泪,快步走到门边,压低声音斥道。
“怎么回事?不知道夫人在歇息吗?还如此喧哗。”
小丫鬟答道:“是阑院的蓝莺,说是求夫人,给一些血,救救齐蓝姑娘。”
“什么?”
春楠气得险些跳起来,强压着怒火低吼。
意识到自己声音有些大后,小心翼翼地瞄了一眼屋内,见没有动静,夫人应是没有听到。
这才压低声音道。
“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夫人都被她们害得险些没了性命,还好意思来求夫人?”
“把她轰出去!再敢吵到夫人歇息,仔细你们的皮!”
“是。”
小丫鬟低下头快步往外走。
没一会儿,外面的喧闹声就消失了。
门口的这一幕,明妩自然也听到了。不过她没有问,只当什么也没发生。
她又不是圣母,对于一个想要她性命的人,怎么可能去帮?
因着身体虚弱,精力不济,没一会儿她又沉沉睡去。再次醒来时,屋里已点上了灯。
窗外夜已深沉,浓得像一团化不开的墨汁。院子里廊檐下挂着的灯笼,发出微弱的萤光,在寒风里摇曳。
像是顷刻就会熄灭了。
外间有人在低声说话,隐约只听见“子蛊……母蛊……”几个字。
其中一个是陆渊的声音。
她方才做了一个噩梦,梦到她又回到了那个阴沉恐怖的房间里。
她就像是一个待宰的羔羊被绑在小榻上,她努力挣扎,她大喊大叫,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那尖锐的长长的针管扎进肉里。
温热的血,一点一点被抽离……
她看到她死后,陆渊搂着齐蓝,站在她尸体面前笑得张狂……
“咚!”
明妩恨恨地一拳锤在床榻上,因着她身子还虚,力气不大,只发出一声极为细微的声音。
外间的交谈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沉稳的脚步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神经上,由远及近,径直朝床榻走来。
他伸手攥住绯色纱帐的边缘。
然而,在掀开时,那手却蓦地顿住了。
仿佛是在犹疑,又仿佛是在极力克制着某种翻涌的情绪。
他身后漏进来的烛光,勾勒出他高大挺拔的身形轮廓,为他镀上了一层金边。
他实在生得太过高大,特别是此刻她躺在床榻上仰视。逆着光,他就像是一尊顶天立地的神祇。
他来做什么?是看她没死,又要来抽她的血吗?
右手小臂内侧隐隐生痛。
明妩下意识地按住那里。
那一刻,她脑子里竟诡异地感觉到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牵绊。仿佛无形中有一根线,将她与未知的另一端,强行捆绑在一起。
明妩没有看到。
在她按住那五瓣花印记时。纱帐外那道高大冷峻的身影,极其细微地僵硬了一瞬。
“唰!”
绯色纱帐被蓦地掀开。
露出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
光影在他身后流动,衬得他逆着光的脸庞愈发深邃莫测。
那双惯常清冷的黑眸,此刻深不见底。像暗夜里翻涌的深海,表面平静,深处却蛰伏着足以吞噬一切的漩涡。
他的视线,一寸寸,缓慢又极具侵略性地碾过她的脸。
从她因紧张而绷紧的下颌;到她微微颤抖的唇;最后,牢牢锁住她因惊骇而紧缩的瞳孔……
“醒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丝沙哑。
陆渊缓缓在床沿坐下,柔软的被褥因他的重量深深凹陷下去一块。
他身上特有冷冽的沉水香,霸道地侵入她的每一寸感官。
她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起伏时带动的气流,拂过她颈侧裸露在外的脆弱肌肤,激起一片细小的,无法自控的战栗。
明妩害怕地往后缩,可身后是坚硬的床榻,退无可退。
陆渊的眸色微沉,只一瞬后,又恢复如初。
他缓缓抬手,似要去抚摸明妩的脸颊。
明妩几乎是应激般地侧过头,躲开了。
“别碰我!”
陆渊那只伸出的手,就这样突兀地僵滞在半空中。
他黑眸沉沉,嘴角线条绷成一条直线。精致的五官覆上了一层厚厚的寒霜。
床帐里的温度骤降到了冰点。
一只麻雀从树梢飞下,落在半开的窗棂上,像是被房间里的凝重惊到,又立刻扑簌着翅膀仓惶飞走了。
一息后。
陆渊的手,缓缓改变了方向,伸向她脆弱纤细的脖颈。
明妩的瞳孔因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呼吸停滞,全身血液似乎都冻结了。
然而,那只手并未扼住她的咽喉。而是极其自然地,捻起,她唇边一缕散乱的碎发。
慢条斯理将那缕发丝,别回她小巧的耳后。
指尖若有似无地蹭过她敏感的耳廓肌肤,留下细微的麻痒。
随后,他收回手。有条不紊地整理着自己一丝不苟的玄色袖口。
眼皮轻抬,目光如实质般压向她。
“恨我?”
恨吗?当然是恨的!
可那又能怎样?
他是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是手握生杀予夺之权的上位者。她的恨于他,恐怕连隔靴搔痒都算不上。
下位者对上位者说恨?那是多么可笑的一个词。
她是不聪明,但也不蠢。
至于那些话本子里提的,和离。
她倒是有过这个念头,可陆渊会答应吗?还有老夫人,那么要体面的一个人,恐怕她若今日提和离。
今夜老夫人就会让她无声无息地病逝。
更何况,女子没有独立的户籍,一旦离开了夫家,就只能回去娘家。
以母亲攀龙附凤的性子。
她要么是被一顶轿子送回相府,从此成为一个姬妾都不如的存在。
要么就是像姐姐一样,被逼着嫁给一个酗酒打女人的鳏夫。
所以在没有将女户弄到手前,她不能跟陆渊撕破脸。
明妩垂下眼眸,浓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两片脆弱的阴影。
藏在被褥下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深深陷进掌心的嫩肉里,她却浑然不觉。
“相爷是妾身的夫君,妾身怎会恨相爷。”才怪!
陆渊眉心微蹙。
这本是他想听的话。
可不知为何,这话却像一根细小的刺,猝不及防扎进,他心底某个隐秘的角落。
他不喜欢看她这样,她想看到她鲜活的样子。
像以前那般对着他笑,眼波流转;拉着他衣袖撒娇,嗓音软糯;哪怕是气恼了,瞪圆了杏眸跟他闹小脾气,腮帮子鼓鼓的……
都好过眼前这副。
没有灵魂,只剩一具苍白躯壳的木偶模样。
一股从未有过的,沉甸甸的失落感涌上来。竟比朝堂上最棘手的政敌,更让他烦躁。
曾经。
他以为自己要的是一位出身名门世家,知书达理,恪守妇道,视夫君为天的“完美”妻子。
两人相敬如宾,举案齐眉,无需情感羁绊。
曾经,他以为自己要的是这样一个出身世家,循规蹈矩,三从四德,视夫君为天的妻子。
可现在,看着眼前的明妩……
他竟荒谬地觉得。
以前那个不够“完美”,不够“规矩”的她,才是好的……
虽然她出身不好,也不是大家闺秀,就连贵女都会的琴棋书画,她都一窍不通。
那又如何?
他已位极人臣,并不需要妻家的势力来巩固朝堂。
“那就是怕我?”
陆渊忽然俯身。
修长的手指扣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脸。
他的拇指指腹不知何时沾了些许微凉的茶水,缓慢地,一点一点摩挲过她干裂的下唇瓣。
明妩的睫毛剧烈地颤了颤,喉咙发紧。
她该恨他的!
该用最恶毒的话诅咒他!该用尽全身力气推开他,逃离这个恶魔!
可她的身体却在这一刻,背叛了她的意志。
在他的手指碰触到她皮肤的刹那,一股源自骨髓深处的,无法抗拒的酥麻电流瞬间窜遍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