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不!相爷, 您不能这么对我!”
  齐蓝彻底慌了, 她推开试图来扶她的蓝莺,几乎是爬着向前。
  “我是为了您啊。我都是为了您, 这个商户女她根本配不上您。她只会玷污相府的门楣……”
  那些恶毒的话,就像草丛里的毒信子, 嘶嘶作响。
  明妩原本已起身欲走, 听到这里,脚步微微一顿。她侧过半张脸, 看着齐蓝, 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的弧度。
  看,这就装不下去了吧。
  陆渊的眸色骤然一沉,周身的气压瞬间降低, 比黑沉沉的天幕更让人窒息。
  “徐明。还不快将人拖走!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办事吗?”
  徐明冷汗涔涔,再不敢耽搁,立刻示意两个粗使婆子上前。
  齐蓝慌了,知道自己一时情急之下说错了话,惹得他生气了。
  毕竟,就算她再不愿承认,明氏都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夫妻一体,自己这般说,也是在打他的脸。
  男人最是要脸面了。
  齐蓝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可出口的话,就如泼出去的水,是没有办法收回的。
  在被那两婆子架起来时,齐蓝没有挣扎,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抬头望向陆渊。
  “相爷,您忘记了吗。”
  “在我家遭受横祸,是您救了我,将我安置,为我请来名医。这么多年是您一直在庇护我。”
  陆渊终于垂眸,正眼看向她。
  只是那目光里一片冰冷。
  “救你,庇护你,”他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皆是看在我亡兄的面上。”
  齐蓝浑身猛地一颤,脸上血色尽褪。
  不!
  不可能!
  他甚至为了她,愿意娶他不喜欢的明氏。他还亲自给明氏种下离蛊。
  只因她需要那离蛊解毒。
  他明明是在意她的。
  陆渊的目光掠过她惨白的脸,落在虚空处,仿佛透过她在看另一个人。
  “在陆某心中,你始终是兄长未过门的妻子,是我的大嫂。”
  “你是他心心念念之人,相府自然会保你周全。但,也仅此而已。”
  大嫂?
  原来他对她的照顾,只是因为那个已经死了十几年的男人。
  难怪他一直恪守礼数,从不与她单独相处。大多时候,都是让下人转达。
  齐蓝脸色灰白,一口气没有接上来,晕厥了过去。整个人像一块破布被那两个婆子拎在手里。
  明妩看着她这个样子,心里竟没有大仇得报的痛快,反而有一种,同为女子,兔死狐悲的凄凉感。
  陆渊再没有看齐蓝一眼,冷声吩咐。
  “送齐姑娘回去。待她醒了,就将她送去京郊的温泉庄子静养,无事……就不必再回府了。”
  这是要将齐蓝驱逐出相府。
  徐明心中一凛,再不敢有丝毫迟疑,示意婆子赶紧将齐蓝迅速带离。
  处理完这一切,陆渊转头,目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邀功似的看向一旁的明妩。
  看,我与你讨厌的人划清界限了。
  看,我为你了主持了“公道”。
  我如此明确地告诉所有人,你才是我在意的人。
  然而,明妩只是静静站在原地,脸上没有任何快意,也没有感动,甚至连一丝波澜都没有。
  仿佛刚才那场闹剧,与她毫无关系。
  现在戏散了,她也该离场了。
  雨势变得小了。
  那原本哗啦啦倾泻而下的雨幕,此刻收拢成了细密如雾的雨丝。
  安静地飘洒着。
  先前震耳欲聋的喧嚣声褪去,天地间只剩下一种潮湿的静谧。
  雨水从屋檐滴落,嗒……嗒……,一声一声,不紧不慢,敲在青石板上。
  陆渊眼中刚刚升起的期待,像是被冷水浇灭的火星,倏地沉寂下去。
  他垂了垂眼眸,压下心头的涩意。
  转身,目光扫过院中噤若寒蝉的下人,最后落回到明妩身上,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稳。
  “夫人是相府的主母,日后若再有谁心生怠慢,或是搬弄是非,严惩不贷。”
  这话是说给下人听,更是说给明妩听。
  说罢,他不等她有任何反应,上前一步,极其自然地接过她手中那的雨伞,将伞面彻底倾向她。
  “雨还未停,我送你回去。”
  明妩微微一怔,想说什么。
  目光却触及他眼中的不容拒绝后,终是将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这个时候,自己还是不要再激怒他了。
  虽然不知道,他为何一反常态,不但没有偏袒齐蓝,还要将她逐出府。
  不过,这与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自己只要再寻找合适的时机,逃离。
  回到主院,雨已经停了。
  天幕上的乌云已散去,太阳出来了。投下的几缕阳光透过树叶,在湿漉漉的青石路面上绽放出一道绚丽的光影。
  陆渊收了伞。
  明妩依礼福身,客气疏远:“多谢相爷,妾身告退。”
  她转身,头也不回去走进内屋。
  “明妩。”
  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唤她。
  “从来没有什么‘我的齐姑娘’。”
  “我救她,护她,皆因故去的兄长。她是我大嫂,你,才是我陆渊的妻。”
  “你记住这一点。”
  明妩脚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又抬步继续往内走。
  她没有回应,也没有回头。
  只留下,门帘上那串翡翠珠帘在她身后剧烈地晃动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这门帘本不是东院之物,是陆渊昨夜连夜让人从离院拆过来的。只为让她安心,他几乎将她喜爱的旧物,都一一搬过来了。
  阳光透过湿润的空气,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陆渊以为澄清了误会,划清了界限,她至少……会有一点反应。
  可她没有。
  一种前所未有的无力感攫住了他。
  朝堂之上纵横捭阖的陆相,此刻却在一个小女子的心门外,束手无策。
  、
  半晌,他终是移开了视线,侧首对一旁的下人吩咐。
  “去请太医令来一趟。”
  ……
  一步之隔的内室。
  明妩并未走远,只是静静站在珠帘后。
  窗外透进的光线将珠子的影子投在她碧色衣裙上,明明灭灭。
  若在以前,听到这番话,她定会怦然心动,觉得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
  可现在……太迟了。
  她的心,早已在她被绑着强行给齐蓝输血时;在得知,是他亲自给她种下离蛊时;
  就已死了。
  明妩缓缓抬手,轻轻按在心口处,那里如今平静得可怕。
  ……
  约莫一盏茶后,太医令提着药箱匆匆而至。
  陆渊换了一身干爽的月白宽袍,负手站在院中。目光落在墙角那一丛被雨水洗刷得格外翠绿的芭蕉上。
  “相爷。”
  太医令趋步上前,躬身行礼。
  陆渊转过身,语气平淡:“内子不慎淋了些雨,她身子弱。有劳太医令仔细诊视,为她调理一番。”
  这般客气的口吻,反让太医令心头一凛,忙将腰弯得更低。
  “相爷言重了,此乃微臣分内之职,定当尽心。”
  陆渊微一颔首,不再多言,只侧身引路。
  屋内,明妩静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的雨后初晴。
  听到脚步声,她回过头。
  见是跟在陆渊身后进来的太医令,眉心细微地蹙了一下,随即归于沉寂。
  太医令不敢怠慢,屏息凝神,指尖轻轻明妩白皙的腕间。
  一时间,室内静得只闻彼此呼吸。
  陆渊站在稍远处,目光看似落在挂在窗檐的风铃上。
  这房间是他惯常住的,一直是冷硬的装饰风格。现在加入了,另一个人的喜好。竟出奇的和谐。
  良久,太医令眉头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缓缓收回手。
  他起身,面向陆渊,神色间带着几分斟酌。
  陆渊起身往外走,太医令默默跟在后面。
  明妩垂了垂眼眸,扭头重新看向窗外。只有,右手却无意识地握住左臂内侧。
  自她回到相府后,那里就没再痛过了。一点异样都没有,静悄悄的,就好像,在城外痛晕过去的那一幕,只是她的臆想。
  没一会儿,陆渊又来了。
  这次,他手里端着一碗漆黑的药汁,浓郁的药味瞬间在屋子里弥漫开来。
  闻到那药味,明妩脑海里瞬间浮现起了,曾经他让秦嬷嬷送来那一碗碗又苦又涩的避子汤。
  胃里顿时翻江倒海。
  那些被强行压下的痛苦记忆,又都鬼魅般苏醒过来。
  她指尖死死掐入掌心,用尽全力才没有让自己呕出来。
  陆渊把药递到她面前:“把药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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