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见她脸色不对劲,解释道:“这是为你调理身子的药,安神固本。”
  明妩别过头:“我已经好了,不需要喝药。”
  陆渊眉头微不可查地蹙起:“脸色还这么苍白,怎么会好了?听话,喝了它。”
  那声“听话”,带着他一惯的,掌控一切的强势意味。彻底点燃了明妩压抑了许久的情绪。
  她猛地抬手,挥过去。
  “我说了我不喝。”
  瓷碗摔在地上,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漆黑的药汁四溅开来,像泼墨一般,染脏了她的裙摆,也溅上了他月白色的袍角。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
  门外的徐明和春楠听到动静,吓得屏住了呼吸,连头都不敢抬。
  陆渊低头,看着自己袍角上那几点污渍,又缓缓抬眼,看向明妩。
  她坐在那里,胸口因激动而起伏,脸上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决绝。
  苍白的脸颊也因此染上了一层异样的红晕。
  陆渊脸上的那层温和假面,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眸底深处,那簇橘红色的火苗再次窜起,比昨日更加汹涌。
  室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粘稠,沉重,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妩已经做好了承受他雷霆震怒的准备。
  或许他会直接掐死她。
  或许他会用更残酷的方式将她囚禁。
  然而,预想中的风暴并没有降临。
  陆渊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他垂在身侧的手,指节捏得发白。
  良久,他才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话:
  “……很好。”
  他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眼底却毫无笑意。
  “既然不想喝,那就不喝。”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大步离去。
  走到门口时,陆渊脚下一顿,回头看了一眼屋内。
  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太医令的话,再一次在耳边响起。
  “……夫人脉象濡细,似有忧思郁结于心,肝气不舒之兆……”
  “所谓郁症,非药石所能尽愈,还需……还需心境开阔为宜。”
  郁结于心,肝气不舒。
  回到他身边,她就那么不愿吗?
  陆渊眸色沉了沉。
  “去再熬一碗药,晚些给夫人端过去。”
  “是。”
  -
  书房内,烛火通明。
  陆渊端坐在案桌前,修长的手指提着狼毫笔,在一封摊开的案卷上书写着。
  橘色的烛光映在他俊美的侧脸上,将他冷硬的轮廓镀上了一层暖色的光晕。
  徐明垂手侍立在阴影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不知过了多久,陆渊手腕微顿,笔尖在“妩”字的最后一勾处,几不可察地洇开了一小团墨迹。
  他盯着那团突兀的墨点,眸色深沉。
  “她……歇下了?”
  徐明立刻上前半步,躬身回道。
  “回相爷,夫人屋里的灯已经熄了。”
  顿了顿,又小心翼翼地补充。
  “春楠说……夫人晚膳用得很少,那盒蜜饯,也原封未动地放在桌上。”
  陆渊握着笔杆的指节微微收紧。
  他沉默片刻,将那张染了墨渍的纸缓缓揉成一团,弃在一旁。
  展开一张新纸,重新提笔。
  窗外,夜色沉沉,万籁俱寂。
  一弯新月高悬在苍穹之上,淡薄的星影洒落,笼在房舍树影间。
  陆渊终于处理完最后一册,搁下笔,疲惫地捏了捏眉心。
  “什么时辰了?”
  徐明扭头看了一眼刻漏。
  “回相爷,已子时三刻了。”
  想到方才相爷问起夫人,忍不住大着胆子试探。
  “相爷…… 这会儿是要去正院,还是回东厢房歇着?”
  陆渊抬眼扫过来。
  徐明瞬间僵在原地,心头突突直跳,正要开口请罪,却听见他沉声道。
  “回正院。”
  徐明暗暗抹了把额角的薄汗。
  还好,他赌对了。
  “是。”
  走到门口时,陆渊的脚步忽然顿住。
  眼角余光扫到案旁的矮柜,那上面摆着个锦缎包裹。
  分明是那日他从明妩手里抢过来的,宋衍送她的那个。
  他转身走回去。
  指尖悬在包裹上方,迟迟没落下。
  直到烛台上的烛火“啪”地一下,爆出一个灯花。
  陆渊指尖触到那锦缎上,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一点点往上爬。
  他动作顿了顿,拆开了系带。
  是一份文书。
  纸张是新的,盖着官府的朱红大印。
  是明妩的女户文书。
  陆渊的目光快速扫过,最终落在 “丧夫” 二字上。
  瞳孔猛地一缩,指腹重重地按在那两个字上,几乎要将纸张戳穿。
  好,很好!
  第40章
  陆渊额角青筋突突地跳。
  她竟如此盼着他死。
  不仅盼着他死。
  就连这后路, 这身份,都是另一个男人为她铺就的。
  宋衍!
  陆渊黑眸危险地眯起,暴虐的气息在他的周身横冲直撞。
  “好一个……丧夫。”
  他低哑出声,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齿缝里磨出来。薄唇微微勾起,底却是一片冰冷。
  徐明屏息垂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只觉得书房内的空气骤然变得稀薄,就在他以为自己要窒息而亡时。
  陆渊攥着文书的手,缓缓松开。
  将那张轻飘飘的纸, 一点点,仔细地按原样折好,放回锦缎中, 重新系紧。
  这一系列动作, 平静得过分。
  可越是这样, 徐明心头的不安就越发浓重。
  “出去。”
  陆渊的声音听不出丝毫情绪。
  徐明如蒙大赦,几乎是踮着脚退了出去, 轻轻掩上了房门。
  书房内, 只剩下陆渊一人。他背对着烛光,高大的身影在墙壁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几乎要将整个房间吞噬。
  他并未去正院。
  只是沉默地坐在那里,直到烛台上的烛火燃尽。
  最后一丝光亮湮灭, 四周彻底陷入沉沉的黑暗。
  -
  翌日, 明妩醒来时,天光已大亮。
  雨后的阳光格外清透, 透过窗棂, 在床前洒下一片明晃晃的光斑,刺得她微微眯起了眼。
  春楠端着温水进来伺候洗漱,神色间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忐忑。
  “夫人, 您醒了。相爷他……一早便上朝去了。”
  明妩淡淡“嗯”了一声,并不关心他的去向。
  春楠嘴唇张了张,终是什么都没说。
  用过早膳,明妩坐在窗边,看着花圃园子里开得正好的一株新移栽过来的的玉兰花,出神。
  突然,外间传来动静。
  是管家亲自带着人,抬了好几口檀木箱子进来,轻手轻脚地放在外间厅堂。
  管家陪着笑脸,躬身行礼。
  “夫人,相爷知晓您念旧,吩咐将您往日留在离院的旧物都搬过来了。还有些新添的衣裳首饰。”
  木箱打开,里面除了她熟悉的几件旧物。更多的是流光溢彩的绫罗绸缎和珠钗环佩。
  其中一匹天青色的软烟罗,更是寸锦寸金,一眼便知是后宫御用之物。
  下人们都眼露艳羡。
  然而,明妩的目光却只落在装着几本旧书的箱子上。
  这是她这一年来关于制作药膳的一些心得。是她的心血之作,亦是她以后安身立命的依靠。
  她走过去,小心地将书本拿起来,指尖轻轻拂过书页边缘。
  管家见明妩对相爷特意吩咐送来的绫罗绸缎,看都没看一眼。急了,忙道。
  “夫人,这些是……”
  明妩淡淡道:“我用不着,都退回去吧。”
  管家面上笑容一僵:“夫人,这可是相爷……”
  明妩抬眸看过去:“怎么?我说话,不管用么?”
  管家心头一凛,连忙低头:“老奴不敢,老奴这就让人收起来。”
  相爷昨日那一番连敲带打,府里还有哪个不知道,夫人在相爷心里的位置?没看,阑院的那位,伤得那般重,相爷却连去看望一眼都没有。
  今儿一大早,就着人将那位送走了。
  相爷这般明晃晃的示好,夫人却连看一眼都嫌多余。
  待人都退出去后。
  明妩从旧书箱的最底层,摸出一只绣工有些稚嫩的香囊。颜色已经褪了,上面绣的歪歪扭斜的并蒂莲,几乎看不出原样。
  这是她刚认识陆渊时,偷偷绣的。
  当时没想过后来能嫁给他,甚至都没祈望过会再遇见他。
  这只小小的香囊,承载的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藏在心里的一点隐秘的念想。
  明妩攥着那只香囊,在窗边站了许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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