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直到房门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她纤细的脊背猛地抵在冰凉的门板上,才敢放任自己脱力般滑坐在地。
黑暗中,她急促地喘息着,像是离了水的鱼。
后背的冷汗早已浸湿了里衣,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战栗。
她就那样在冰凉的地面上坐了许久。
直到狂跳的心脏渐渐平复,发麻的双腿恢复了些许知觉。
才用有些发软的手,撑着门板,缓缓站起来。
她没有点灯。
任由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在室内地面铺开一片朦胧的银辉。
她借着这微弱的光亮,小心翼翼地,从袖中取出那块已被手汗,浸得微潮的素色绢布。
指尖,带着难以自抑的轻颤,将其缓缓展开。
绢布之上,只有两个清晰无比的小字。
假死。
假死?
还没待明妩想明白,这两个字究竟是何深意。
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熟悉,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是陆渊!
明妩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慌乱之下,她手忙脚乱地将那方绢布往袖中塞去。
因为极度的紧张,手指都不听使唤,塞了几次都没能塞妥帖。
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
月光如流水般倾泻进来。
一道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背对着廊下昏暗的灯火,面容隐在阴影里,看不真切。
第47章
陆渊缓步踏入室内, 玄色锦袍的衣摆在月色下无声拂动,流转着幽冷的光泽。
他整个人仿佛与这沉沉的夜色融为了一体。
“怎么不点灯?”
他的声音比往常更沉,在寂静的黑暗里带着无形的重量, 压得人喘不过气。
明妩心口一窒,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脚跟抵住了冰冷的桌腿。
“正……正要歇息了。”
她垂下眼睫,避开他的视线,低柔的嗓音里含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
只盼他快些离去。
烛火“啪”地一声燃起, 柔光铺满房间,驱散了原有的晦暗。
他收起火折,转身望来。
光影在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上流动, 勾勒出深邃的眉眼。
他走到她面前站定, 抬手, 微凉的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
“脸色怎么这么苍白,法事很累?”
这看似关心的话, 却让明妩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如同被毒蛇的信子舔过。
她强压下几乎要破腔而出的心跳,轻轻“嗯”了一声, 同时借着侧身躲避他触碰的动作。
将紧攥着绢布的手悄悄背到身后。
“母亲好似……对我有些误会。”她低声说道,试图将他的注意力引开。
陆渊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她的袖口, 眸光沉了沉。
指尖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滑下, 修长的手指捏住她的下颌,迫使她不得不与他对视。
他双眸幽深, 像两口黑沉的寒潭, 翻涌着噬人的暗流。
明妩眼睫急颤了几下,目光微微下移,落在他高挺的鼻梁上, 不敢与他对视。
“母亲那边,不必理会。”
他声音轻柔,说话间俯身靠近,温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拂过她的额间。
明妩心头一恼,正欲抬手格开他这过分亲近的动作,袖口却陡然一轻。
那方被她紧紧攥着的“绢布”,被他抽走了。
明妩一慌,下意识伸手便要夺回,被他轻巧避开。
“还给我。”明妩怒瞪着他。
陆渊垂眸,漫不经心地打量手中那方素色布料。
“此乃何物?值得阿妩这般紧张?”
明妩咬住下唇,强自镇定道。
“不过是一块……一块寻常的布料,擦拭灰尘用的……”
他不是有洁癖吗,所以这般污浊的东西,赶紧还给她。
“是吗?”
陆渊抬眼看她,目光如炬,仿佛要在她脸上烧出两个洞来。
“相爷不信的话,那就仔细看看。”
还好,她急中生智。
将禅师给的那方写有字的绢布,趁他不注意扔到了桌子底下。同时顺手从旁边的针线篮子里抓了这块边角料。
陆渊看了看手中的布条,又将目光移到桌旁。
针线篮子的边缘,还挂着几根同色的布条。
“确实是块寻常的布料。”
陆渊的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桌下阴影。
他知道了!
明妩心头猛地一跳。
来不及思索,她已本能地伸手攥住他的手臂,抢先质问。
“相爷今夜过来,也是在怀疑我吗?”
不等他回答,像是积压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她语速又快又急,带着哽咽的哭腔。
“是不是我在这府里的一举一动,哪怕只是去园子里透口气,都有人一字不落地禀报给相爷?”
起初只是为了转移他的注意,可话一出口,连日来的委屈与压抑却真真切切地涌上心头。
她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
“你是不是,一直都派人监视着我?”
说到最后,杏眸中已盈满水光,连指尖都在微微发颤。
陆渊的视线从她泛白的指节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那双含泪却倔强不肯落下的眼眸上。
他静静看着她,深潭一般的眸底辨不出情绪。
直到她说完,他才缓缓开口。
“说完了?”
两个字轻飘飘的,让明妩攥着他衣袖的手,下意识一松。
时至今日,自己竟然还在期望,他能意识到他做错了,能看见她的委屈……
陆渊反手扣住了她的手腕,力道不重,却不容她挣脱。
他俯身逼近,烛光在他侧脸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
“若真如你所说,我派人监视着你的一举一动。那你此刻,为何还能站在这里与我说话?”
明妩抬眼看他。
他为什么意思?
陆渊将她的惊疑看在了眼里,指尖抚上她的眼角,轻柔地为她拭去那滴将落未落的泪珠。
“阿妩当真以为,你的那些小动作,能瞒得过我的眼睛?”
他的唇几乎贴在她耳畔,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
他果然是派人在监视她。
明妩又惊又怒,猛地挣开他的手,向后踉跄一步。
"是,我是去见了善慧禅师。那相爷可知我为何去见他?"她抬起泛红的眼眶。
烛火在寂静中噼啪作响。
陆渊静默片刻:“你说。”
“听闻相爷不日将要离京,我只是去求了这个。”
明妩说着,从袖中取出一道平安符。明黄色的符纸在灯下格外刺目。
这出行符,是那日在灵隐寺同那平安符一道求的。她是觉得几次出逃失败,想求一道出行符,安安心。
没想,竟还有这用处。
陆渊呼吸微滞,胸中仿佛被什么轻轻撞了一下。
所有的猜疑在这一刻都消散无形。
这个向来要将万物掌控于指掌,容不得半分偏离的男人。第一次破天荒地,不想再追根究底了。
他抬手接过那道符纸,指尖触及她微凉的掌心。
一丝悸动自相触的肌肤窜起,直抵心间。
明妩迅速将手收回,那一瞬的空落竟让陆渊心里,又翻涌起一股陌生的失落感。
“我,不该误会你,以后……”我会好好对你。
他的话没说完,就被明妩毫不留情地打断了。
“相爷的‘以后’,妾身不敢奢望。夜已深,相爷明日还有公务,请回吧。”
他从未被人如此直白地驱赶。
若是往常,若是旁人……
可看着她,胸腔里那股愠怒,刚升腾起来,就又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可适从的陌生情绪。
让他有些乱了方寸。
他上前一步,明妩立即后退。她脸上明显的排斥,像一根根尖锐的针,扎在陆渊心上,带来一阵阵刺痛。
他袖中手指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
笑着道:“阿妩,你在生气。”
明妩火气蓦地拔高:“我不该生气吗?还是说,在相爷眼里,我连生气的资格都没有?”
若是以往,他定会冷下脸,或者用更强势的手段压制她。
然而这次,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
“有。”他吐出一个字。
明妩愣住了。
陆渊不着痕迹地拉近两人的距离。
直到明妩回过神来,发现他已近在咫尺。
他的鼻尖要触到她的,温热的气息交融。
“所以,我留在这里,让你生气,可好?”
明妩彻底懵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忘了要将他推开。
他,这是什么意思?
看着她茫然无措的样子,陆渊心底那股莫名的烦躁奇异地平复了些许。